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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 ...

  •   漫天霏微,挟着快要落尽的残叶,偶有几片被卷落入帘中,留下些许的湿泽,顿时污了这一室的清静。
      韩子砚眯着眼,听着那一点一滴的声响,身边燃着香,一缕缕的烟纹在空中漫漫晕开,好似涟漪一般细致短暂。屋子里脚步一阵乱过一阵,自今日大早,但没了消停。他微睁开条眼缝,看了眼那一室的凌乱,接着又闭了双目。
      “喂,你们小心些,摔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啪”地一声,东西便落了地。
      “你们……你们好大胆……你们……”
      “哎呀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小心,还望将军饶命。”
      韩子砚似笑,开口便将气得“哇哇”叫的管家唤到身边,“不用在这儿守着,去后院看看灵歌有没有事。”
      管家愤愤地看着京军卫,最后还是一脸不服气的走了。
      屋子里似乎静了些。京军卫虽得了皇上的令,但却也不敢太过张狂,捣鼓了半天,终于从一只木厢子里找到一块铜璧,上面刻着一朵八瓣菊。
      “韩将军这是哪儿来的?”
      韩子砚懒懒地张开眼,看着那铜璧。
      八瓣菊!他曾在赤怀见过这花,春未时开得草原上满是。
      “我们这儿,如果男子女子愿相守一生,便为以此花作为信物。”
      他依稀记得桑拉依曾经这样说过。

      夜霜在枯枝上染了一层,虽显得轻薄了些,但是晨曦已不能将它融化了。昨日的一场雨,天又寒了几分,再过不久便要立冬了,想必今年又会有场大雪。
      如住日一般,丫头早早地便开始打扫庭径了,丝毫没因守在府门外的京军卫而乱方寸。没一会儿,飘了一地的黄叶都去得干净。这时,却见一人走来,于是忙行了礼,道了声:“纪姑娘早。”
      灵歌点了下头,拉了拉披着的衣服,朝回廊那头继续行去。松柏密处,她推门走进室里。
      天光朦朦,又起了雾,借着那道稀微,见屋里的人依然还睡着,便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的杌子上。屋子里很静,光线似乎也变得有声,一点点呜呜地流动着。她什么也没做,就借着那光看着他的眉,他的唇。这些都没变过,还如同十多年前初次见他时一样的……一板一眼,她勾起嘴角,却终究又叹了口气。不觉中,手却已经抬了起来,拂过那眼角微微显出的皱纹。其实时间不也跟他一样,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终究没有因谁而停过。那时的少年时光,却已经深深浅藏进了那一道道褶皱中,若真再揪出来,也都已经撵成了碎片,再也修补不了。
      这么多年来,她跟了他,却从未想过要嫁给他。成全了自己,却苦了他。我不是什么夫人,她永远只会说这一句。为了那些称呼她可以失声大吼,可以大发雷霆,她知道这么些年,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而她欠他的她却一辈子也算不清。
      灵歌抽了抽鼻子,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收回手来。
      天已渐亮了,如今这时辰,宫门也应该开了。

      韩府大门依然守着京军,火把也都来亮着。灵歌推门出去时,那些卫士便统统围了上来,将路挡得死死的。
      “韩夫人,皇上下了令,不让府里人出去。请夫人还是回吧。”便有人开口道。
      灵歌不禁一笑,却忽地一巴掌打在了那人脸上,“我未出嫁,你叫我什么?”
      那卫士顿时懵了,捂着侧脸没了语言,半晌才窜出怒火来,他自然是受不得这劳什子气,伸手便要还击,手刚举起却被人死死捏住了。
      “大胆,纪姑娘面前你也敢动粗。”
      京军校尉早已被惊动,心里暗暗吁了口气,还好赶得及拉住这不知轻重的家伙。他一面狠狠地瞪了那卫士一眼,一面向灵歌拱手道:“姑娘不要介意,末将管教不严。不过却也怪不得他,皇上确实下了旨,说将军府的任何一人都不能出去。”
      灵歌哑然失笑,“都尉也说了,是韩府里的人,我纪灵歌可不是。如果我要出去,你们要阻拦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要是一不小心我摔倒了,那就一尸两命,也不知道皇上到时候会怎么处理我的身后事?”
      京军校尉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眼看着眼前的女人硬是住外冲,但哪儿还敢拦着,于是忙扯了个人过来,大吼道:“还不跟着姑娘,要是有半点闪失,唯你是问。”

      只觉得夜一日长过一日,等到下朝时,天才完全亮开。皇帝坐在御驾中,用手打起帘子,一眼望去,薄雾中晨曦一抹照着昨夜凝起的夜霜,聚着几分暗淡的色彩,算算才知已是十月天气。
      近了永章殿,远远望见一个女子跪在当中。皇帝不禁收紧了眉头,先前一下朝便有内侍来报,说纪灵歌求见,他想也没想便让人拒人,却不知她竟如此执拗。转头向唐英,开口浅道:“让人绕过去。”
      御驾便在那女子面前打了转,沿着旁边的路远了。纪月染依然跪着,半垂着头,那膝下的微寒一丝丝地侵蚀皮肉,快速地在她全身纠缠攀沿着。
      有脚步近了,停了下来,便闻那人道:“姑娘还是回去吧,皇上不会见你的。”
      她咬着下唇,颤抖了半晌,终于没能开口。
      迎着晨光,那一抹新红,终究未能冲破雾色,黯淡地掩到了苍白之后。
      皇帝拿着奏本,却怎么也没看进眼中,近日朝中多事,前些天传来消息,说赤怀兵马似有异动,但还末等这事查明,却又闻边境几个城郡赤怀原供买卖的马匹大量减少,按常理推断,这无疑预示着平静数载的两国,又将迎来新一轮战事。但就在这当口上,宫里却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来。
      唐英送了茶来,瞅见皇帝手中折子上写的是关着“韩子砚”三字,不由得暗暗抹汗,于是放下杯子,速速地退了出去。
      “她还跪在那儿?”
      忽听皇帝问了句,唐英顿时收回刚迈出去的脚,忙回了身,“回皇上,还跪在那儿呢。”未听到皇帝回答,唐英又忍不住了道了句,“这天有些寒了,她又有孕在身,怕……承受不住。”
      窗外的霜好似已经化去了,湿漉漉地挂在木桩子上,更添了几分寒意。皇帝拧着眉静了片刻,正想开口,眼睛却瞟见手中奏章上那些黑黑洞洞的字,倏忽间那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全数的收了回去。
      唐英看着他脸色一沉,还未及作何反映便听皇帝怒道:“我大冶朝就上下无人了吗,难道除了他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对付赤怀……”
      殿堂上那人依然骂着,唐英跪在殿门边偷偷拭着汗,等到皇帝停了下来,这殿里便再无声息,那殿外的风却吹得枯枝兹兹啧啧地乱响。
      皇帝终于吸了口气,将郁在胸口的气又都吐了出来,这便再开了口:“让太医院准备着,再去告诉轻鸿殿,朕下午会去。”

      这日的天气不怎么好,已过了午,但却依然如天光未开一般,昏沉得不成样子。
      逢着皇帝要来,轻鸿殿的宫女内侍倒是忙里忙外没了闲时,唯独文妃锁了眉头静坐在栏上看着书。宫女见着她的样子不由得也皱了眉,开口问道:“娘娘,皇上来您不开心吗?”
      文妃被唤回了神,双眼讷讷地从书上移开,抿了丝笑道:“开心啊。看这时辰,皇上应该还有片刻才来,你去让尚食局准备些皇上爱吃的糕点来。”
      宫女点了点头,转身便离了。
      文妃终于合了书,望向那一庭的孤落。又是一年秋叶尽,这么些年,他很少来轻鸿殿,她都已经习惯了,忽有一日说要来,竟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但心里却依然盼着,即便是问罪而来。
      皇帝比她预计中来得早些,那张脸上蒙着一阵欲盖弥彰的阴沉。文妃遣人备了茶,亲手端给了他。
      “文妃,朕向来不敢小看你,这次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听他开了口,她好似被极其锋利的刀子迅速地割了一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慢慢地就开始渗血还并着那钻心的痛。心中的杯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她忙搁下,勉力扯了个笑,“皇上指的是何事儿?”
      皇帝深吸了口气,再不想佯装平静,手一挥,那桌上的杯子便飞了出去。正巧砸在一个刚走进的宫女的胸口,手顿时一松,端着的一个盘子也落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你别跟朕来这套,这些阴招你不是最在行吗?什么在马鞍子上动手脚,什么私放个人。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纪灵歌不过是纪府的丫鬟,你又在做何打算?她是你领进来的,现在她跪在永章殿前,你最好是保她无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朕让你也好过不了。”
      殿里已经全乱了,地上的碗儿碟儿摊了一地,宫女内侍也跪了一地。素知皇帝城府极深,向来不会将喜怒形于色,而今一见却也如久旱后的大雨,疯狂得一发不可收拾。
      文妃揪着衣角,双眼直盯盯地看着他。正如他所说,她多年前确实使过阴招,但是却只那么一次。她放走了关在柴房中里的内侍,那是庆昌帝的近侍十双。那一次的自私,那一次的过错却让他恨了她多年,最终还将那所有的过错都归在了自己身子。她眼中有些酸,但却将所有的无辜都憋回了眼眶里。
      “皇上为何不见她一见。”她微侧过头,逆着光,想来应该能掩住眼中的光华,“这件事也就听了玉隆殿个把宫女的一面之词,皇上是不想知道不愿知道还是不敢知道。永远都执着于自己的所悟,皇上在朝堂之上亦能兼听众臣之言,但为何遇着感情上的事就变得如此固执。”
      话音已然落下,那只高举的手却在半空停滞了一刹后,重重地落在旁边的几上。“啪”地一声,木几便缺了一角。文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也如此缺了一角。她呆呆地跌坐在椅上,木然地收回眼,低声道:“将这几补一下吧。”
      没人应声,她弯身捡起那残角。心里却想,她与他之间,若也能修补那残缺便好了,只是那一块却早已不失所踪。

      又生了梦魇,文妃梦见从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怎么也站不起来,耳边却是一阵大笑声,那声音竟是景霄的。她文妃吓得惊醒过来,怔怔地看着屋子里漆黑,日头不知在何时已经落下去了,也许是困极了,靠着窗竟也就睡着了。
      宫女听到动静举着灯进来,“娘娘,你睡会儿吧,有什么事奴婢叫你。”
      文妃微虚着眼避开烛火,“人还跪在哪儿么?”
      “还在呢,娘娘。”
      错开那灼眼的火光,文妃脸色已显焦躁,起身披了件外衣便向外走去,“这不行,我得去看看。”
      永章殿已经熄了灯火,唯独那墙下的两盏宫灯微微颤颤地摇晃着,借着那弱光灵歌额头上挂着些晶莹,这已寒透了的夜竟让她熬出了一身的汗。
      文妃站在她面前扶住她欲拜下的身子,“你不为自个着想,也要为了你肚里的孩子,你这样熬着……”鼻中竟有些泛酸,接着便再说不下去。
      灵歌猪勉力地抿了一抹笑,“若子砚有事,那我们母子又怎能独活。”
      文妃心抽了一下,她这性子倒也像及了她原先的主子,那个不也是这般的刚烈,宁可跳了火也不愿屈从,左右都是为了情。她收回思绪,一面向身后的内侍招手一面又道:“那本宫可只得将你架走了,若真出了什么事儿,皇上可不会饶了我。灵歌,你就当为了我吧。”
      脚早已没了知觉,被两个内侍挟着站了起来,她挣了两下,却忽觉肚子一阵痛,于是暗暗咬唇,但没片刻那痛意却越发的厉害,心尖顿时收紧,忙伸手捂住肚子,眼前的宫灯依然闪烁着。
      记得那一年七巧节,她曾陪小姐去河边放花灯。两个少女娘蹲在河边,揪着一颗心看着星火渐行渐远,小姐说:“将愿望写在河灯上,如果灯火不灭那愿望就能实现。”
      但最终那灯火还是被打起的浪花给熄灭了。第二年,又是如此,但结果却也依旧。她那时许了愿,希望做韩子砚的妻子,原来小姐的话都是真的,灯灭了愿望便不会实在,她终究做不了他的妻子。
      灵哥强忍着痛,睁大双眼看着那快要消失的灯光,如果还能许愿,那就将月染变回来。

      等到灵歌再睁眼时,已经去了好几日,好似就在这几日里,天一下子就寒了起来。
      昏昏迷迷中,仿佛真看到了小姐,坐在小舟里用船桨捣腾着那碧荷,还一个劲儿的让她也上船来。不知怎么的她就走了下去,水很深淹住了她的口鼻,肚子也痛得难受,她大呼着:“小姐,救我们。”
      “灵歌,我会救你们的。”一只手便伸了过来,一把将她从冰冷中捞了起来。
      她醒来,看见的却是文妃的脸。
      太医来探过,索性赶得及时,保住了两条命。文妃说,皇帝前昨日来过,见母子无事才安心的走了。灵歌吁了口气,眉头却不禁拢得更深。
      “子砚,他……”灵歌忽想起韩子砚来,急忙问道,“皇上可有说什么?”
      文妃收了下眉,摇了摇头,却又转而笑道:“不过内刑司说找到个宫女,说那日看见过怡妃与韩将军,想来这事会澄清的。”
      灵歌讶然,却依然有些不安,“宫女?哪儿的?她都看到了些什么?会不会胡乱说些,内刑司会相信她吗?”
      文妃叹了口气,安抚她睡下,又为她掖上被角,“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去内刑司打听过,那宫女的话也许能帮到韩将军,只是皇上那边……嗯,我会劝劝的,你放心吧,好好养着你的身子,若你母子俩有什么事,韩将军也会不安的。”
      灵歌抿了唇,见她要离开,不禁又问了句:“那宫女是谁?”
      “尚食局一个叫倪珞的宫女。”文妃答道。她记得那天皇帝来轻鸿殿时,正逢着倪珞来送果脯蜜饯儿,那杯子正正的砸在了她身上,惊得她连手中的盘子也碎了。当时她只瞟了那宫女一眼,便觉得她眼中流露出绝非是恐惧慌张,但终究是什么,仿佛又说不清。
      正当她想得入神,却听见房里的灵歌竟道了声“谢谢”,她蓦然一颤,扶着门的手竟又紧了几分,半晌才回头答了句:“哪儿的话,早就将你当做自家妹妹了。”
      回身关了门,心里却有些泛酸,如果当初没有她的一念之差,那如今叫妹妹的也便多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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