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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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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心殿回来已过午,倪珞有些倦,本想回屋歇歇,却远远地见几个宫女在树下闲聊。
“今早看见饶菁姑娘,那张脸呀,真是吓死人了,好像死人堆里出来的一样。”一宫女道。
另一个又接过了话头,“是啊,那病不会传染吧。我今早见她去太医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会不会就这么……”
……
声音已渐渐远了。
饶菁的住处在西墙边那棵石榴树下,也不知栽了多少年了,竟生得两人才能环抱住。据魏蔫儿说已有五百年,快成精了。如今这季节花早已落尽了,只留下稀稀拉拉的叶子,半掩半露地遮着那房门。
倪珞四下看了眼,推开了房门挤身走了进去。空荡的房内微有光线,这些天,她时常来这儿,对屋子里的置设自然知道得清楚,于是径直走到妆台前,揭开台上一个雕花匣子。里面放着大堆瓶儿盒儿,倪珞伸手在里面翻了一会儿,眉头却越收越紧。那上面绣着玉兰花的胭脂盒却去得没了影儿,她抽了口气,暗自琢磨着难道饶菁去太医院还带着那胭脂吗?心顿时提了起来,这可坏了。
她忙转了身,却见地上投着一个颀长的影儿,吓得心也快蹦了出来,慌忙地抬头一看。日头从那人身后射进,镀了一圈光晕,但面目却看不清晰。
“你找的可是这东西?”那人笑道。
倪珞一窒,已然认出那声音的主人。
西塥花篱应是修过,虽然没了花,但依然理得整整齐齐的,高过人头的枝茎掩住了里面的两人。
他紧拧着眉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宫女,捏着那脂胭盒道:“你别让我觉得帮错了你。”
倪珞悠悠地回过眼眸,那盒上的洁白兰花依然吐着芬芳。她知道尚云廷是强抑着怒气,暗自退了一步,“尚大人是否想多了吧。”
他幸自笑了起来,“你在这里面加了什么,你心里明白,我说了不算,要不我们去太医院,这样足以证明了吧。”
倪珞心里咯噔一跳,平静的面孔终于多了一丝惊悸,伸手便去夺那盒子。对方顿时一收,反手却抓住了她的玉腕。
“你究竟是谁?”尚云廷看着她的双眼,试图找到些什么,“那夜你说过,若我能帮你,便将实情相告。但我一直没想过要知道,可如今看来,是不得不为之。你……究竟是谁?”
倪珞被他拽着腕,好似被道士扣住命门的妖精一般,怎么也脱不了身。她用力地抽了几下,却只是苦了自己,痛得眼泪也快掉下来。“你放手,我……告诉你。”
尚云廷依然蹙着眉,只是手上的力道减了半分,但依旧不让她挣脱。倪珞见逃也逃不掉,便又开了口:“我为找人。”
“找人?谁?”
倪珞垂眼,咬了下嘴,终于破口道:“先帝。”
那掐着自己的手赫然一抖,她顺势收了回来,拂了拂手腕上的道道红印,心里暗暗地骂着,这尚云廷还真不是好东西,手都快被她捏断了。
“你……找谁?”尚云廷顿时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于是又问了遍。
“先帝。”
答应依旧如此,倪珞淡淡地看着他眼中的疑惑变成惊愕,她没想瞒他,亦没想过说谎。当那眼中的惊愕变成不可理喻之时,他将她拉向墙角,压着嗓子却又狠狠地道:“先帝已经驾崩了,这是大冶朝都知道的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谋逆之罪。”
倪珞破颜一笑,“从没人亲眼见过先帝驾崩,就连那皇帝里也只是一件衣冠,这算什么?只是有人说他驾崩,你们就相信了?”
尚云廷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道理她知道,这天下人也同样清梦,只是那场大火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忘了那些该有的执着。
“那你究竟是谁?”
她静了一刹,答道:“我从没说过,要告诉给尚大人,我是谁。”
尚云廷微惊,眼中的她依然那样的漠然,好似这一切都只是她茶余饭后的闲侃。又起了风,吹得那篱上的枝藤无助地晃动着,良久他才又启了口:“倪珞,你好自为之。”
手中的锦盒顿时脱了手,淡淡的兰花香的漫了开来,飞扬的水红落下,最终都归于黄土。
夜里风刮得愈发的大,打着窗棱子“啪啪”地响,呼过一阵却又停了,一时间竟静得让人心乱,无所适从地焦躁。倪珞下了床,从柜子里拿出个壶,趁着点点月色摸到了一个静处。
没有夜光杯,不似葡萄酒,救的只不过是个自足自乐。她扒开壶塞,那香气也溢得酒夜皆是。正要送到口边,身后却传来个声音,不禁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微胖的影子将她盖了个严实。
“有好酒也不孝敬我,在这儿自个儿偷喝,还好我鼻子灵。”
倪珞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向旁挪了个位置,“也不是什么好酒,怎敢用来孝敬奉御大人。”
魏蔫儿也不与她多说,坐下便掏了个碗出来,示意她倒酒。倪珞颤愕,这还真是有备而来,看来从她一出门,便已经被盯上了。
跟平时没什么两样,魏蔫儿喝了几杯又开口多话了,叽哩咕噜地说了些胡话,倪珞的酒都贡献给了他,自己却是丝毫没沾到,只得无精打采地陪笑。忽然地一句话,却让那快耷拉下去的眼皮又精神了起来。
“……尚兄弟说你不简单。”魏蔫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脸嬉笑地喝着自个儿的酒。倪珞蹙蹙眉,撇撇嘴,不禁开了口,“那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让我盯着你。”
倪珞又抽了抽嘴角,彻底败给尚云廷了,就算找个人也应该找个能担此任的人吧,就魏奉御这样子,怎么盯得住。
魏蔫儿又开了口,“我……还是那句话,这宫中……千万别人害人之心。”
倪珞讷讷地没有答话,半晌悠悠地抽了口气,“魏奉御,你跟我讲讲尚大人的事儿吧。”
魏蔫儿挑了挑眉,顿时来了兴致,“你对他的事儿也有兴趣?”
倪珞斜睨了他一眼,将心沉了沉,心道就当她是为了知已知彼,于是倩倩地抿了个笑,便听魏蔫儿道:“尚家祖上是开国功臣,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朝开国后,高祖论功行赏,便封了候。但是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高宗登基后,尚家便失了宠,到了惠文帝朝竟已开始没落。但可幸的是尚家却出了个出类拔萃的孙儿,那时京都云三公子的名字,谁人不知呀。那尚老将军也颇有远见,自小便将这尚公子送到纪大学士门下学习。这尚公子十岁便随老将军出征,十二岁便破敌救父。他十四岁那年,大冶与赤怀打了场仗,那场血战中,尚家军全军覆没,唯独就剩了尚三公子一人。”说到此,魏蔫儿叹了口气,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接着又继续,“我第一次见他是十多年前了,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宫中一娘娘想吃野味,无奈之下,我只得带了几个宫侍去禁林围场,看看能不能猎到一只。正巧出宫时,遇见了九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那时他只有十岁,吵着嚷着要跟着我们一起去,也不知道当时是犯了什么病,竟真带上了他。到了围场,转了半天也没见着活物,本想就此作罢,却没想到这当口,一只熊竟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扑向九皇子,一个十岁的娃娃哪儿逃得过,就在这时,一只箭飞了出来,正正的射中了黑熊的头颅,当场便毙了命。我还记得那年尚大人才十六岁。”
“你是谁尚大人救过当今皇上?”倪珞略有讶色。
魏蔫儿点了点头,“是啊,自从那日之后,九皇子就天天缠着云三公子比试这儿比试那儿的,本来挺好的,没想到后来却再没了来往。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事事都争个第一,另一个却从来都是风流洒脱,这两个人混在了一起,结果就成天理论来理论去。你别看当时皇上只是个十岁的小娃娃,但是说起话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如今再看,也总归是强于其他皇子。”
倪珞默默地听着没再开口。这说话的时间,月已经偏西了。
“不过尚大人与我倒是熟识起来,呵呵,都是爱酒之人,话也比常人多些。有一次,我得了一壶好酒,他便多喝了几杯,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了,便将心里的话都讲给我听了,原来他喜欢上一人,是畅月楼的红牌。我自然为他高兴,但就在那之后没多久,这事儿却闹到了他老师纪大学士耳中。自从尚家灭门后,纪大学士受故友所托,自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听了那消息,大学士哪里受得了,当即让尚大人与那红牌断绝来往,可是尚大人那脾气怎会就范。到后来闹得师徒决裂,尚大人居然为了那人辞了官。但好日子终究不长,那红牌也是个性子刚烈心细如水之人,心里自然清明得很,为了不耽误云三公子的前程,竟然自己跳了江。尚大人彻底绝望了,在那江边坐了整整三日,后来纪大学士去劝了他几次,最终还是想明白了,于是奏请长年驻守边境,以保大冶太平。”
酒已经尽了,那香浓却依然留在空气中。魏蔫似有所思,停了片刻,又开口道:“尚大人去了北边后,但与纪大学士没什么联系了,直到几年以后,纪大学士却忽然将女儿嫁给了他。然而哪知,这门亲事终究没成。那纪家姑娘心里早已有了人。说起来,我好像还见过那位姑娘,那时僼州军营里,只当她是男儿身,后来才回过神来,觉得她很有可能就是纪姑娘。哈哈,不过也是猜测的而已。算起来已经好多年了,真就像……一场梦。”
风又一阵阵地吹了过来,倪珞已经冻僵了,瑟瑟地颤抖着。夜更深了些,静得出奇,不只哪个屋子里熟睡的宫人说着没人能听懂的梦话。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清醒的,不都是如同做梦一般的活着。别人在自己梦中,自己亦在别人梦中。于是骗骗自己,骗骗别人,只当梦醒了便真实了,却不知道这一生都未能清醒。
“困了。”倪珞打了个哈欠,转身朝屋子走去,留下还在回味的魏蔫儿。
虽然滴酒未沾,但这一觉却睡过了头,直到有人将她摇醒,才发现屋子里的人都已经去尽了。倪珞拉了拉眼皮,眼前竟是饶菁愈发苍白的面孔,不由得讶然,开口便问道:“饶姐姐,你生病了便不要到处走。”
饶菁双眼空落落地盯着她,压着喉咙音颤声道:“你怎么说出去了?”
倪珞见她的神情不对,于是坐起身来,那纠缠着自己的睡意也去了大半,“说什么?”
“那……怡妃与韩……将军的事儿。”饶菁身子也开始战了起来,“你胆子……也太大了……”
倪珞一窒,彻底清醒了,但头脑却嗡嗡的,讷看了饶菁片刻,终于开口答道:“我从未说过,这事儿……难道还有人知道?”
饶菁抽了口冷气,僵硬地摇了下头,双眼依然没有神色,“整个大宸宫都知道了,除了我们,那日难道……还有第三人。”
窗外的风卷了起来,那冷飕飕的冻得人发抖,但也让倪珞清醒了许多。“别慌,说不准不会牵扯到我们的。你跟我讲讲现在的情形,很……严重吗?”
饶菁木了半晌,动了下脑袋,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很严重……宫里的人都知道了……已经传开了,皇上也知道了,还下了命……就连韩将军也……”
倪珞心里有些慌,见饶菁结结巴巴的,不禁催了句,“韩将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