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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山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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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月染便住回了火头营,发誓赌咒地不再回景霄的大帐。景霄自然也问出了所以然,来火头营问了数次劝了数次,她却依然无动于衷,最后被闹得烦了,却发梦般地说了句,“你大可不必来管我,只去娶你的文家闺秀好了。”
自此,人去了便再也没来了。
那一夜,魏蔫儿忒识趣地拿了坛好酒来,醉了,什么都忘了。第二日,魏蔫儿又跑来对她说了句,“丫头,这王爷三妻四妾的常有的事儿,你看开点吧,再怎么说王爷是心疼你的。”
原来那一醉不仅没解愁,还将心里那点事儿都吐了出来,不过幸好,她还没说出自己就是纪月染。
魏蔫儿的话虽说得没错,但她觉得自己定是石头心肠,再怎么有道理也不代表自己得接受。不过回头一想,自己对景霄说的那些话着实让人伤心。要去道歉么?她心里琢磨着,也许过几日再说,大家现在都在气头上。
这一等,却等来了朝廷的一纸诏书。
八月初五,发兵童关。算起来也就只有数日。僼州军因在出兵之列,演练甚急。于是月染那些儿女情长不得不搁了下来,魏蔫儿依然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睨着她愈发阴郁的神色道:“你不说,那他上了战场也不会安心,这一不安心便会分心,这一分心定会失心,这一失心丢的说不定就是命。”
月染脸顿时一黑,拿起酒壶朝他砸了过去,眨眼碎成一片。那失了心爱之物的心情想必他如今该懂得了。
但魏蔫儿的话却也让她有了番计较,思来想去,于是也做了决定。
眼看七日后便要出兵北伐,却就在这当口上出了茬子。
因军中一部将失误,意外伤了瑞王。箭没入肩头,竟生生地从背后穿了出来,景霄忍痛咬牙硬是没哼哼一声。敷了三、四日灵药,已好了很多,只是手臂一动却依然有些痛。
午后,日头正好,从帘缝间弥进帐内,洒在书上。他想他是分神了,那书上黑乎乎的字,一个也没能进入心里,这自然是因为那里面已经再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前几日因文娉琴的事儿,她竟恼了,开始他心里还暗暗有些高兴,但哪知月染这脾气一上来,一头牛也拉不住。这受伤后,他也没再去找她,不知到时候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将他踢下床。想到此,他不由得一笑,兀自闭了眼养起神来。
眼刚闭上,却闻到一阵香气,他一愣,忙睁开眼,不出所料,眼前的人并非月染。
文娉琴站在帐帘边,隔着丈许静望着他,半晌心里微微放下心来,在确定他脸上并无厌恶之情后,才缓缓挪了步。那日在训马场,他一边护着怀中的女子,一边恶狠狠提防着她的样子。还有那日爹爹拉她来找他讨个说法,他一脸笑意却一脸冷漠的样子。这些,她都记得清楚,即便在炎炎夏日也足以将她冰封。
“王爷,那日的事……”
“与你无关,你不必介怀。”他淡淡地道,依然眯了双眼,“你去吧,我想休息下。”
她惊了一下,他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景霄未听见脚步声,暗敛了下眉,不追究自然不是因为妥协。
文娉琴大大地吸了口气,咽回盈在眼中的泪水,又向里走了一步,上前道:“刚才遇到秦大夫,他说有些事儿,便托我来还给王爷换药,药我也已经带来了。”
景霄再次睁开眼,“随便找个人便是了,怎可劳你。”
文娉琴不以为然,说话间已经蹲到了床边,“里里外外都是些武将,粗手粗脚的,只怕料理不来,怎么也没有女子细心。”她顿了一瞬,又笑道,“要不,我去找郡主来,可好。”
正欲起身,却被景霄拉住手腕,“不用,不用找她。”这一动,牵动了伤口,口中不禁“咝”了一声。手中的书也在同一时落到了床下。
景霄顿时敛眉,忙放开文娉琴的手,伸手去捡那落地的书。文娉琴刚才被他拉了一把,心忽忽地跳了起来,待回过神来,那埋得过低的头便只看见地上的那本书,她也没曾多想,也弯下了腰。
怎么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起,两人同时抬起头。那没距离的距离,早已暧昧到极点。此时却是一个涨红着脸,另一个眉头却慢慢地缩紧。
直到帐内忽然生出了些声响。
景霄蓦然抬眼,越过文娉琴的肩头,映在骄阳里的却是一张冷得结了冰的脸。
“月染。”
他声音还哽在喉中,她却已经卷帘而去。景霄怔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来。
她定是误会了。
听着文娉琴无辜而无奈地低唤了声“王爷”,他竟觉得此时她的嘴脸可笑得可恨。
“王爷,你的伤还没好,我去向郡主解释。”她见他起身,忙止道。
景霄一把将她推了开,拉黑了一张脸道:“文娉琴,你还想做些什么?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本王不会娶你。”
文娉琴惊了,呆了。半晌没回过神来。什么事儿与她何干?
便因与文娉婷多说了两句,待景霄出了帐,月染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他伸手便抓住一个卒子来问。卒子结巴着说了句:“好似……去了车马营。”
车马营自然是放置车马的地方,他心里揪扯起来,匆匆赶了去。
还未走到,却见营中,一匹高头大马直冲了出来。马上那人,一身短衣布靴,正是月染。
“月儿……”他叫了一声。
她好似没听见,在马股上策了一鞭,急风一阵与他擦身而过。
那马是精良的战马,性子也烈得很,只怕她降不住它。他暗暗咬牙,一边向卒子吩咐,着人去追她,一边加快脚步进了车马营。拉了一匹马,便直奔而去。
军营西侧是进山的路,地势虽算不上险要,但却岔道众生长年迷雾,所以被叫做迷踪林。
寻着月染的马,景霄一路追到一条岔路前,杂草已深,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路分三道,走错了就再寻不到她,他心里一急,向山里叫了声:“月儿……”
没有声音。
怎么选,凭着直觉。他吸了口气,当即择了一条道,策马追去。
慢行了半里,山岚越来越浓,虽是午后时分,日头却全然穿透不过。他心里焦急,莫不是走错了道。正在这时,却听前面有马的轻喘声。他忙追了上去,一看之下,却愈发的担心起来。
马背上的人已不知去了哪里,四处忘了片刻,隐隐觉得林子里有动静。他翻身下了马,朝着那响动走去。
密林中露出一道山崖,崖边站着一女子,正对着她,却站着一头白底黑斑的野猪。长长的獠牙露在嘴外,在地上磨蹭了片刻,那不安刨动的爪子便加快了速度,眨眼间便朝她扑了过去。
月染大惊,身子一个不稳便滑下山崖。
完了,她想,这下要么摔下崖去,要么就被野猪吃掉。她好生后悔自己的任性,也好后悔自己上了这山,原本知道他追来,想吓他一他,但哪知,人还没到,却碰上了野猪。现在哭都哭不出来,这下阎王爷的生死薄上可有她纪月染的名字?
忽然只听见一声惨烈的嘶叫,好似不是她发出来的。
她定了神,循声望去。竟是那野猪。一要长长的树枝直擦入野猪的喉中,又准又狠。
那血红色后面站着一个人,风撩起他的衣角,一脸的淡然。他朝她走了过来,没说任何话,便将手递了过去。月染将惭愧压在了心底,脸上浮出来尽是气恼。
“月儿,可有伤着。”他低喃了声。
她心尖被那一丝柔如翦羽的话触得没了气力,暗自装着咬牙,却终究还是说不出“我不要你救”的狠话来,挣扎了半晌,觉得是傲慢够了,便将手伸了过去。
抬眼间,却又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那艳红渐渐从他的肩头渗出来,真刺得她的双眼生痛。
“小九,你肩受伤了。”
景霄一惊,这才觉得手已经痛得难以忍受,拉住他的手臂刹那间力气全无,脚下一虚,整个人竟顺着月染的身体向崖下掉去。
所有的景致迅速的向上飞升,错落埋怨伤怀冷漠还有那扯不清的情情爱爱都随着身体一点点坠落。她用手紧紧抱住他,若要去黄泉,他们便一起,她也算圆满了。
耳边似乎有水声,潺潺涓涓地流溢着。
一阵疼痛将景霄惊醒,他低头一看,正见她伸手解着自己的衣襟,于是慢伸手将她拉住。
“可好?”他问道。
月染觉得他手像冰块一般,不由得双手向他捂去,“没事,那些树枝救了我们。你的伤……”不知怎地,眼竟有些酸。
“小伤而已,已经养了几日了,没什么关系。”他答道。
“在流血,你让我看看。”说着又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他不由得抿了一丝笑,向后躺了躺让自己更舒服,“这么迫不及待?”
月染专心地拉扯着他的衣裳,随口便应了一声,等她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的脸忽然间热得跟火团子一般。她忙停下手来,冷眼将他睨了一瞬。
“不管你了,去找你的娉琴吧。”月染气道。
景霄懒懒地回望着她,那乌发云环已经松落,青丝齐齐地洒落在肩头,脸蛋上留着些污痕,身上那身布衣也被树枝割了个衣衫零落。但这模样却可爱得让他移不开眼。
“月儿,你醋了吧。”他笑得愈发的开怀。
月染暗暗咬牙,这个时候,他竟还有心情说这些。她好气,气他那一脸的痞笑。“哼,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还有醋么?”
她说完起身便走,身边那人却一把拉住了她,接着传来他的声音,“那你坠崖时,你为何护着我。弄伤了你自己,可知道心痛的是我。”
会吗?月染讷了一瞬。但是他和文娉婷,一想到此,心里顿时狠了一分。她用力抽出手,但他却拽得紧了又紧了。
“你再挣扎,我就真要失血过多而死了。”直到听到他笑说,她才赶紧停了下来,转头看去,那张挂着笑的脸颊已变成如白纸一般的颜色。
“小九……”她喃了一声,不再与他抬杠,坐回他身边快速地解开了他的上衣。
已是晚景时分,夕阳的残光镀红了谷中的景致,那肩头上的艳丽也变得分外刺目。
景霄只觉得有些倦,低眼望着月染为自己包扎着伤口,他数次想闭眼,但总在这时,月染便会说,不许睡着了,你只要敢睡我就马上走,以后都不管你了,嫁给他人,让你再见不到我。
于是他便只得强撑着。这傻丫头边哭边说,他想安慰她,自己不会一觉不醒的,但是却没了力气。
幸而景霄身上带了些外敷的药,等月染将伤口清理完,夜已经落下了。她抬起头,见他依然好好地半眯着双眼,于是放下心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好似有些热。
夜有些凉,那生起的火堆啧啧地放着热气,月染挪了身子,与他紧贴着,就像那时,他抱着自己一般。
好像是梦,她迷迷糊糊听到他说。
因怕你担心,所以受伤后便不敢去找你,是我的错,本该一切都让你知晓的,文娉琴的事,确是我欠他们父女,但只是恩而已,这辈子我只会娶你。
即便是梦,她也深深地将此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