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依依月又西》卿非鱼

27、27、刺马（补齐）

　　又是夕阳西下的时辰，一切的景物都柔和在橙光中，旖旎而又和谐。东岭山麓下连绵着一条长长的草原，很适宜扬鞭放马，于是便当这一带圈作了训马场。
　　在景霄的安排下，没几日月染便见到了那位文小姐，她记得对方的闺字娉琴。
　　夜色落了下来，训马场只剩寥寥几人。远处忽起一阵鞭响，片刻间蹄声便近了，靡靡落日中一个身着紫衣短衫，脚踏紫貂长靴的女子，伴着朗朗笑声渐渐近了。那不同于平常女子的英气飒飒与巾帼之姿竟让月染没能认出来。长兴四十四年，那个站在桃花树下泪得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真的是这个文娉琴么？
　　“娉琴。”
　　景霄先开口叫出她的名字。月染回过神来，心里黯了一分，他叫的禁是她的闺名。
　　文娉琴将马停了下来，见到景霄走来，忙翻身下了马，上前鞠了一礼道了声“王爷”。月染松了口气，至少她还不曾叫他景霄或者是小九，自己还是胜了一分。
　　“这位是？”文娉琴这时才发现景霄身边多了一人，她知道他一向不喜别人跟着他，于是便仔细看了一眼。那小厮有着细长的眉眼，小巧的鼻子，粉白脸颊，微抿着的红唇。她怔了一瞬，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男子，而这张脸却又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是小木子。”景霄道了句。
　　文娉琴点头一笑，也不多想，便移开了眼，朝景霄移了步，“王爷今日可要与娉琴比上一比。”
　　景霄摇了摇头，“改日吧，今日便来看一看。”
　　文娉琴讷了一瞬，接着又笑了起来，见景霄似要离开，便欠了欠身。
　　月染站在一旁时不时地偷偷看她一眼，这文娉琴虽穿着一身戎装，但那一举一止一颦一笑却很是得当，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大家闺秀，想起那年在桃花树下，她那流泪的样子好像也合宜得很，不夸不浮，不媚不燥。
　　“小木子，还不走，看够了没？”
　　听到景霄的唤声，月染这才回过神来，见那文小姐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却又好奇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禁一红，匆匆地鞠身告辞。这头刚一转身，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马儿的高嘶，那声音惊得她身子猛地一栗，不知怎地背脊上一层冷汗油然生了出来。好似起了一阵急风，直直地朝她围了过来。
　　“月儿，小心。”
　　她愣在原地，眼前的他在自己的记忆中亦有过这样的惊恐，应该是那次在樟树林，命悬一线之时。马依然在高嘶，她的双脚好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了步。须臾间，脑子里乱成了一片，马蹄声便就在身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一个人纵身扑了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慌乱中马蹄在自己的眼前跃过，接着狠狠地踏在了地上。
　　“王爷，王爷，快去找军医。”有人叫道。
　　月染从那惊呼声中回过神来，定眼一看，自己竟身在马腹之下，而眼前闪过一抹血色，她顿时失色，那血是来自景霄。
　　“小九，小九……你不要有事。”她颤着手抓住他抱着自己的手。
　　“月儿，我没事。别哭别哭了。”
　　随着那声音，一只手伸来将她脸上的泪抹去。她眨了眨眼，细细地打量着他，只是侧脸上划了一道血痕，于是这才将心放了下来。如今那死里逃生的惶恐才阵阵袭来，若不是景霄也许她已经在黄泉路上了。抬头向那被小卒牵走的马望了一眼，竟发现是文娉婷的坐骑。

　　一切都是个意外。月染意外地到了训马场，文娉琴的马意外受了惊，于是又意外撞向她。
　　“意外？哪儿有那么多意外。”魏蔫儿喝着壶里的酒，一幅“天上地下没他不知”的样子，“听说……那马鞍子下面找到了根三寸来长的细针。”
　　月染咬了下唇，“细针？”那时她吓得不轻，这事儿也没多问，只道事情没什可疑。今日得闲来火头营，魏蔫儿拉着她问了半日，才知道这事儿竟闹得如此大。虽闹得大了，但如今也有了个了结，依魏蔫的话说，是一卒子在缝马鞍时给留在上面的，如此看来还是意外。
　　然而照着魏蔫儿的说法，却全然不如此解，“我看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文小姐向来爱马，她那坐骑平日又都是都是自个照料，谁会有机会。再说了，那针细如牛毛，多插入一分，但陷进了肉里，久而久之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你说那小卒子能有这样的心计吗？若真是那小卒子做的手脚也必定是有人指使，王爷如今让下面不许再追查，这……定有原因。”
　　月染敛了下眉，不知道是自己太钝还是魏蔫太精。若事情真如魏蔫儿所说，那依着景霄的脾性，定不会不查个究竟，这样半途而止，好似在维护着什么？
　　“蓄谋，依我的经验这定是蓄谋。”魏蔫得意地瞅了她一眼。
　　“蓄谋？”月染微惊，“那谁会做这样的事儿？”

　　“谁会做这事儿？我看多半就是瑞王身边那长得白净的小厮。”军帐内，文将军拍案而起。他心里自然有一本明白账，望着女儿七分黯淡三分伤情的样子，也尽是心痛，“走，我带你去找瑞王，跟他说清楚，定要将此事查个明明白白。”
　　文娉琴见他起身，忙将父亲拉住，“爹爹，既然王爷说是那么回事儿那定是那么回事，你已经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了，再这样闹下去王爷颜面尽失，怎好收场。”
　　只可惜这颇通达事理的女儿偏偏有个粗犷大咧的爹，文将军一把甩开女儿的手，直往外冲，“这怎么行，虽求过我的命，但我也已经还了，那时他被京军追着可是我帮他挡了那一剑。”
　　文娉琴有些恼火，对于这记性极好的父亲也感无奈。
　　“他答应了娶你，但文定也未过。前几日听他找了个姓沐的女人，如今却看上一个男人。这……这未免也太……”文将军想了想最终还是未能找出词语来表示。转过眼去，却见女儿痴痴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微微一愣，这才忽然记起因怕她伤心，未曾在她面前讲过那姓沐的女子。
　　文娉琴毕竟心细，想了片刻渐渐叨出一句模糊的话语来，“姓沐，小木子。”她暗暗一栗。
　　“女儿，女儿你没事吧，你放心瑞王一定会娶你。”
　　她回过神来，抿了一丝平静的笑，拉着父亲的手道：“那是自然，不用爹爹帮忙女儿也定给抓牢他的心，所以爹爹可别插手，要不女儿多没面子。我现在就去跟他讲明，问问他的意思。”
　　文将军向来疼爱这女儿，只当她是脸皮薄，便应了她，一边送她出帐一边唠叨了半晌，意思便是教她不能让自己吃了亏。

　　再见到那小厮时是在训马场边的林子里，从那儿俯看，可将整个场子尽收眼底。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时洒下了一片阴霾，半昏半明中，见“他”倚坐在苍松下，微蹙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若是女子，那这定是一张难得一见的姣好面容，诚然，她也就是个女子，而且还是……文娉琴吸了口气。
　　声响惊动了守在一旁的卒子，只见对方一个箭步拦在了她面前，鞠了一礼道：“文小姐有何事么？”
　　文娉琴见他三分警惕的样子，心里虽有不快，却也笑道：“我找小木子。”
　　卒子闻言未答，却也不让道，正僵持着松树下那人却兀自走了过来，三言两语将卒子摒到了一边，才对她道：“王爷不放心我一个人，所以总让人跟着，我正烦他呢。”
　　文娉琴似点了下头，却沉默了。
　　雨细洒了下来，那山下的绿意被染得油油的，让人看了心里也舒畅几分。月染见眼前的女子不再开口，暗自高兴，却不想就在这时，文娉琴却忽地跪了下来。她顿时大惊，向一旁闪开身。
　　“月郡主，前日之事让你受惊了。”
　　月染一怔，原来自己的身份就如此轻易被人识破，苦得自己还在脸上搞了些泥灰，即便看过来秀气了些，也定不会认出自己是纪月染呀，讷了片刻，心里暗暗觉得这文小姐着实不简单，算来自己与她也就在某年上巳节上擦肩而过，自己能记得她也是因为景霄那一声颇亲切的“娉琴”，而她又是为何能记得自己。就自己这张面孔还是谁的指点，想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开口便道：“文小姐定是将我错认他人了，你先起来再说，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说着便在她手臂上托了一把。
　　毕竟对方是武家姑娘，毕竟她自己也不愿起身，月染费了半晌的劲，对方却丝毫不动。于她只得由着她，反正她自个心里正不痛快呢，她跪着自己不用昂着头，说话省力。
　　只见文娉琴悠然一笑，“不管姑娘是谁，那也定是王爷心尖上的那个人。娉琴不才，虽入不得王爷心上，但自十三岁……”
　　月染算是明白了，她未说一句话，只觉得眼前那女子正用锥子，一下深过一下地朝自己的心头刺去。
　　原来一年前，瑞王从京逃出，被京军追赶至长谷，多亏赶来迎接的文将军为他挡了一箭。那一箭正中心肺，若偏差半分，便当场毙命了。然文将军却并不糊涂，生死之际却硬是让景霄应了娶自己的女儿为妃的要求。后来这伤算是好了，但却留下了病根。
　　好一笔糊涂账，好一笔柔情债。
　　月染算是明白了，文娉琴说了这么多，就归结为一句话：她不介意做大做小，她喜欢景霄，要嫁给他，要与自己二女共侍一夫。
　　就如韩子砚所说，她确不是大家闺秀，做不了文家闺秀这样的决定，她小心眼，不识事理，不懂女德，她好妒，刁蛮，无理取闹。什么都好，她只是不愿。
　　于是，她开了口，“不可能，我纪月染心里只放得下他，他心里若还放着别人，我不是要吃亏了。文小姐，对不起，你与我，不可能成为姐妹。”
　　文娉琴再没了话语，一双眼睁睁地望着她，那所有的示好，不过都属自己的一厢情愿与自取其辱。
　　那雨也不知太合时宜还是太不合时宜，便在此刻下得纷扬起来。
　　月染觉得再无话可说，她需要好好想想，文娉婷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