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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虎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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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湿透了,自离京那日一直这般天气,雨仿佛追着车队在走。向北,车未停,雨未停。
即便下着雨,天也能蓝得发亮,偶有几只唤不出名儿的飞鸟直扎入林中。一层红叶一层黄,还有被夏染绿了的大片草甸和与天空相称的悠悠河流。在这商茵府,就连风也吹得慷慨。
驿站驻在河边,从窗向下望去,好似蓝缎子一般。随行的丫鬟说,便是顺着这兰河走,再过十日便会到离州城。
天边的蓝一点一点被黯淡吞没替代,和着那滴答雨声渐渐将空落落的心慢慢填满。她总是睡不着,从出宫那一刻便整夜整夜的想。紧绷的心弦让她难受,却终究不能放下。
“到了北边就没事了,等事情淡了再回来。”记得出宫那日父亲便是这样说的,于是那日便出了京,连纪府也未回过。
她想,但愿如父亲所说。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再远也出不了大冶,即便再威武的将军也是他的臣子。真的能淡吧,淡了事,却淡不了情。
月染心里愈发的愁楚,推了门向外走去。天井间,碧叶撑着一朵露出蕾尖的荷花。不觉间,荷季将至。
“你说咱们姑爷可什么样儿?”隔着雨帘花幕,忽闻人声。月染蓦然转过眼,丫鬟的翠绿衣妆占据了衣的荒淡,成为眼中仅存的色彩。
“不知道呢?只知道是个年轻将军,又是老爷的门生,和小姐也算门当户对。”
丫鬟嘟了嘟嘴,“怎么也比不是九王爷吧,真是可惜了。”
另一个立即笑了声,压低声音又道:“那更比不过皇上呢。”
“不过,小姐嫁过去总算能过上安稳日子吧。”
夜继续的沉着,雨继续地泣着。至到天色由灰到白,驿站内忽然有人高声惊唤道:“来人呀……来人呀,小姐……小姐失踪了。”
“茫茫天苍白云飘,片片白云马儿跑,上马挥鞭驰四方,赞歌声声响嘹亮。无边草原就是家,山边牛儿河边羊,玉靶角弓羌笛曲,放箭张弓好射雕……”
赶车的老汉将这《白云谣》得响亮亮的,穿过那山那云。月染坐在帘外问道:“老伯,这是赤怀族的歌,你们也会唱?”
老汉扯了张豪放的笑脸,“这儿离赤怀近,经常有赤怀人来买卖货物,我们这儿的人呀,都会哼哼两句,倒是姑娘怎么会知道这歌。”
月染想了下,才道:“我是跟戏班子学的。”
老汉向马股上抽了两鞭子,又扭头说了起来,“这年头年年打仗,你说打仗吧就对着官兵发威去,哪知那些夷兵却冲着老百姓来,见民就扰,见物就抢,个个恶狠狠的,你一个小姑娘可得当心些。”
月染眉头一敛,忙钻进车内,过了良久才伸出头来,笑道:“那这身呢?”
老汉侧过头,忽地大笑起来,这身子瘦小的人儿硬是穿了件黢黑的胡衣,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月染也不怕他见笑,开口又问道:“老伯,还有多远?”
老汉指着前面山头道:“翻过那些山,便是童关,原来从那走也就三天路程。不过现在被赤怀占了,所以只得避开绕过童连山,再向南,所以需要五日。”
月染心里黯黯,老汉见她一脸丧气,本想安慰一番,却正巧迎面驰来几个汉子。老汉顿时一惊,忙侧头道:“姑娘,快进车去,有赤怀兵。”
透过帘缝,几个骑着马身着胡衣的人渐渐走近,问了赶车的老汉几句,便有人伸手掀起车帘。
“赤怀人?”见车内有人,他便问道。月染怔了一瞬,便点了下头。夷兵蹙着眉看了她一会,忽然道:“骗我,这明明就是冶朝的东西。”说着伸过手来扯去挂在月染腰间的玉佩,拿在手上掂量了下。
月染暗栗,吸了口气,凑过身便想去抢那玉,“赤怀人就不准佩戴冶朝的东西了吗?”
夷兵一收手,月染顿时扑了个空,却不巧,那裹在布帽里的头发去全泻了出来。夷兵一见顿时大笑起来,“原来是个娘们,带回军营里让大伙都乐乐。”
月染大惊,蓦然向后一退,躲开那人,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那兵士脸上。
“好大胆子,萨弥苛表哥怎么会养出你们这帮人?”
夷兵被扇了一耳光,竟愣在了那儿,傻兮兮地盯着眼前的女子。那一时情急说出的谎言让月染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心里暗暗祈着,希望从未见过的“表哥”救自己一命。
对方终于开了口,“你是大王的表妹?请问是哪一位?”
月染头脑中迅速地搜寻着,景霄曾经常跟她摆谈起宁妃的故事,对于赤怀皇族也略有提及,好似真有可以蒙混过关的办法,忽然灵光停在记忆的节点。
“桑拉依,大公主之女。”她答道,从衣内拿出一个铜印子,“以此为证。”
对于这位公主,身居卑位的夷兵怎敢再加罔言,于是只恭敬地将右手置于胸前鞠礼道了好。月染收了铜印,总算舒了口气,伸直了贴在车壁上的背脊,“此行不必告诉表哥,我办完事自然会去童城。”
“这……”夷兵讪笑道,“这恐怕不妥,还请公主跟我们一道先回童关城见过大王再说,莫非公主心有所畏。”
月染微怵,正想再开口,却见那夷兵忽地伸过手来。大惊之下,只觉颈后一痛,眼前黑成了一片。
再醒来却已换了地方,还未睁眼便听见有人说话:“若不是桑拉依公主在城中,那小人还真被这小妮子骗了呢,只怪她有皇族的信印,也不知是哪里搞到的。”
听着那话,月染只觉好像吃了黄莲一般。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谁不好装,偏要装那桑拉依公主,心里暗暗后悔。
“哦。”另一个声音沉闷的声音道,“只怕是假的吧,去取给本王看看。”
话一落,先前那声音便附合了一句,接着便是脚步声,再接着便有人拉起她。月染依然闭着眼,一幅昏了头完全没有知觉的样子。但刹那之后,却全然相反,那双细长的双眼是有多大便睁了多大。她瞪着眼前的夷兵,伸手便拉起那人快伸进自己衣内的魔爪,张嘴便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啊……呀呀……”随着那叫声,大帐内顿时热闹起来,火光活跃地跳动着,影子生动的摇摆着。忽然一阵笑声响起,所有的不安与安定都搅合在一起。
月染住了口,抬着循声望去。只见帐内的正座上斜倚着一个男子,微虚的双眼映出火盆中的星火。一身藏蓝色的布衣上镶嵌了无数的饰物。火光下黝黑的皮肤,张狂中挟着严谨的面孔,他便是萨弥苛,赤怀的大王。
“这恶狠狠的样子倒是像桑拉依公主。”男子笑道。
“谁像我了。”
账外有人竟先应了声,没片刻,一个女子便走进帐来。绛紫色的薄纱掩着一头青丝,纱裙上挂着一串银玲,一步一动都叮咚作响。
进来的女子低眼看了月染一瞬,挑着眼儿道:“便是她,胆敢冒充本公主。”
近眼角处的一颗朱纱痣挑出一脸的媚意,那笑弯了的眼好似对着谁都能生出情意来。月染没有答,心想,除了那恶狠狠的样子,真没什么相像的。
正当月染出神,萨弥苛已经步下台阶,不经意间一出手。月染只觉衣襟牵动了一下,回过神来,那藏在衣内的铜印已经捏在了对方的手中。
萨弥苛端详手中的铜印,竟惊愕不己,那信印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他,那印是真的。
“还我。”
眼前的女子试图抢回信印,他手一举捏住她的胳膊便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女子未答,紧抿着唇,好似在琢磨什么,他蹙了下眉,将信印收入袖中,“带她下去,好好看管着。”
铜印上刻着苍鹰图腾,是赤怀皇族的信印。他萨弥苛有一方,桑拉依也有一方。他微拧着眉头,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在帐内跺了几步,便转头向身后的参事道:“看样子是冶朝女子,去查下这她的来历。”
参事点了点头。桑拉依嘟着嘴,不明白男人们在说些什么,见参事退出帐后,才上前拉着萨弥苛的手道:“表哥,明日他是不是要来,那让我参加晚宴吧。”
萨弥苛不由得一笑,“你还不死心?”
桑拉依没答他,咬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