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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两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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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的银杏已经被秋风染得金黄金黄,晨曦透过叶缝几分刺眼地照在窗格上,投下百鸟图案的阴影,屋内暖暖的,仿佛春阳初露,全然寻到九月的凉意。
莫不是已睡过了头,月染眯着眼看了眼那杏叶,偶有一片被卷入房中。她不记得府中什么时候种过银杏,倒是那一年秋天,在宫里见过好大一片银杏林子,记忆中杏叶已经掉光了,全铺在了地上,这南方的秋便算此最能写意。还记得那时景煦说:“这宫中兄弟们的情意最是淡薄,若说起来,便是和九弟最好,因年龄相仿,从小便一起受过罚,一起习过艺,那好些树上都刻着我们的字。”
但现在却都变了。
有人推门而进,月染叹了口气,觉得背上一阵刺痛。
进来那人见月染醒来,竟是一惊,片刻便欣喜道:“郡主你醒了?奴婢去请监国大人。”
郡主!她幸自一笑,纪府里的丫鬟不会如此称呼她,原来真是在宫中。
“不用,我想喝水。”她忙叫住宫女。
宫女含糊的应了一声,也不再离开。
“我睡了多久了?”月染又问道。
宫女答道:“五日了,前些天身子滚烫,太医都不敢离开,这几日才好些了。监国大人、娘娘都日日来的。”
月染点头,五日了!“那今日是九月十五了。”
九月十五,可有人会记得他的生辰。
这时,门外有人道了声安:“监国大人金安。”
月染一惊,忙闭上双眼。
景煦进了阁,怕扰了床上之人,没待宫女开口便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退下。
阁内静了下来,细沙在漏颈中摩挲着,缓缓地渗进耳中。他伸手摸了摸月染的额头,觉得已经不那么烫了,又看了看她的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于是悠悠地转头却看那窗外的银杏,口中笑道:“月染,再不醒来秋便要尽了,银杏树的叶子也要掉光了,到时候可别又说错过了秋意。”
风依然轻拂着,该落下的匆匆落下,但却总有些许黄叶依然缠绵在枝头,怎么也卷不去。
“监国大人……监国大人……”一阵急促的脚步紧随呼声而来,景煦眉头蓦然一蹙,便见十金跌进门内,从那依旧喘着粗气的口中吐出一句话来,“监国大人,皇上……皇上驾崩了。”
沙漏声不再细腻,一时间撑得耳中“嗡嗡”作响,月染只见过长兴帝数面,甚至连龙貌也已经在记忆中模糊,如今皇帝驾崩了,也许他的儿女臣子们悲恸唏嘘,但她唯一记得的却是这个日子,长兴四十六年九月十五。
如梦噩一般,她惊坐起身。窗格的阴影掩住了景霄的表情,看得不太分明,可那一圈圈的灰黯却让人沉痛至极。
他转过头来,只看了她一瞬,但什么也没说,便匆匆离去。
“长兴四十六年九月庚戌日,长兴帝崩宣仪殿。论其功,拟谥号为惠文帝,即日七皇子景煦袭号为帝,改国号为庆昌。”——《冶书·宣帝本纪》
又有《稗史冶录》载:“长兴四十六年,宣帝即即位,权落后宫,齐后野心勃勃,九月调兵入京,景姓诸王被禁于京,唯瑞王、蜀王得土封疆。”
时如飞电,转眼冬去春来。已逾二月,鹅黄翠蔓的迎春花悄悄地爬上墙崭露着春姿,那宫外最过平常的迎春花,在这森森深宫中却让人觉得格外亲切。月染站在花下驻足片刻,又提步转身而去。
入宫已近半年,那宫道□□她已经无比熟悉,转过前面的水榭便是太后殿。去年冬日未下过雪,那枝头的嫩芽已经早早地露出了头脚,殿门前的花每季都会换一种。她才进宫时,是紫红色的绣球菊,冬季最换成了红梅,如今已经种上了月季。碧叶中已抽出几支花蕾,半绽半掩地泻出里面的艳红。
走进殿,宫女将她带入西院的暖阁中。透过雕窗便见一女子正陪着太后聊天,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只是一阵阵的笑声传了来。月染进了门,便行了跪礼:“月染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女子扭过头来,没半点表情地看了月染一瞬,淡淡地道:“妹妹这几日身体好些了吗?自个照料着吧,一个不小心,那可让咱皇上闹心了。”
想这半年来,病了又好,好了又病,也折腾够了,已经瘦了一圈。景煦那日见着她,说她轻减了好多,又将伺候的宫人骂了一通,月染本也没放在心上,却哪知闹得整个宫里都知道了这事儿。但这难道是她想的吗?月染抬头回了女子一眼,答道:“那真是难为姐姐了,后宫的事还望姐姐担待些。”
女子淡淡地挑了下眉,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是当今皇后,三年前便是王妃了。也正是三年前在王府中,她见过她一次。
窗外透进的阳光打在皇后额前的短发上,晕出一道柔美的波纹,正如初次见面时一样,那明如清泉映月的双眼中依然盈满了傲气,那一身红装像极了当年的齐妃,也就是她的姑母,如今的太后。她们都有着绝美的面容,月染从未见过比她们姑侄两更美的女子。
“月儿过来坐吧。”太后忙笑道,又指着身边的女子,“这是皇后,你们可见过?”
皇后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记得见过一次,好几年了,不过即便不见妹妹的大名也传进我耳朵里了。”
太后闻言不由得敛了下眉,旋即又舒展了开,对皇后道:“好了,你就是话多。”
皇后微偏过头扯了一抹笑,继续喝茶。太后侧过身,拉着月染的手将她看了看,便蹙眉道:“是瘦了些,我看了也心疼,你得多吃点,要不让纪大学士看见了,可得怪本宫了。”
月染心里提了起来,想着自己只在年前见过父亲,于是咬了咬唇,开口便向太后道:“太后娘娘,月染想出宫。”
皇后手的手一顿,杯子不由得停在嘴边,她抬起头笑看着与自己对坐的女子,又偷偷瞟了眼太后,接着便又不急不缓的喝起茶来。
太后默了一瞬,拍了拍月染的手背,“月儿,这事儿本宫可做不了主,你得自个儿跟皇上说去。”
月染眉头不由得收紧,愣愣地望着殿外那棵古意盎然的香樟树,在万物都吐绿绽红的日子,它却静静地落着叶。
重凌殿很静,仿佛能听到落叶的声音。月染放轻脚步,远远便看见十金站在大殿门静候着,一脸的肃穆。见她走近,十金忙迎了上来,行礼道:“郡主怎么来了?”
月染懒懒一笑,没有答他,十金的话分明是在说:郡主可没选对时辰。但她只是不想再等,于是道:“我在外面等。”
十金看她没离开的意思,又觉让她等在外面不妥,便将她引到偏殿中,这偏殿正巧与正殿相对,紧闭的殿门掩去了里面所有的生息,静谧得有些可怕。
“发生了有什么事么?”月染随口问道。
十金愣了一瞬,开口笑道:“这个奴才哪里知道。”说完便退了出去。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偏殿内没有设暖炉,不由得感到几分凉。月染拉了拉衣服,便静等着。没片刻便有人从对面的正殿内匆匆出来,接着又有人匆匆进去,全都是军机大臣。看似朝中真有大事,她不由得摆弄起碗上的玉镯,又坐了片刻,忽然听正殿内传出一个吼声:“胡闹,如今赤怀来犯,你们还想着弹劾谁,那有本事你们给朕带兵出征去。”
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月染眉头又紧了一分,为君难,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她想,自己也许是太心急了,都已经等了快半年了,那再等三两天又有何防呢。
“赤怀又犯边境了。”
……
接着便传出了谣言来,又接着谣言愈演愈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飞得满城皆是。
宫内从来都是是非之地,十金再怎么封住口,那消息却定能从别人的口中传出。身为内庭执侍的十金命人一并查办了造谣生事之人,但事情还是传开了。
景煦坐在桌前,随手拿过一本,章上载着:“……古经有颂:臣敬君,弟敬兄,下敬上。今瑞王为君之臣,居君之下,却罔顾圣意,一意孤行,假借赤怀来犯,募集新军,以抗狄为由,实则蓄势待机以谋其事。瑞王谋逆之心不减,虽处僼州之地,但其封地绵延千里,特奏请圣德皇帝陛下收回其封地,以保我大冶江山安宁。”
他一把将奏章丢在了地上,切齿道:“安宁!不安宁就是这些没事干的佞臣闹出来的。”
那奏章正好落在十金的脚下,他忙跪下去捡。
“不许捡。”景煦开口便喝道。
十金顿时一栗,收回手来,将头伏在地上。枝头的鸟此时鸣得无比欢快,积聚了一个冬的宁静,便在这个春日一起嘶发了出来。是他们错了还是自己错了,景煦讷讷地看着那奏章上的字迹,好似结成了绳子一般,想要绑住什么。心里总还记得那日景霄离京时的眼神,全是仇恨,可是毕竟是兄弟,他怎么也不相信瑞王真有此目的。
“去太后殿。”景煦道,接着又指了指桌上的奏章,“带这些一起去。”
十金心感诧异,却只得依言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