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依依月又西》卿非鱼

17、17、交锋

　　林中很静，秋虫早已蛰伏，连飒飒秋风也停止了，唯独那香樟在雾气中闷出悠悠的淡漠气味。不知何时起，心中的那些许激动也莫名地消落得没了动静。
　　月染抱膝坐在树下，也许时辰尚早，也许景霄来迟了。树上落下的香樟子铺了一地，数过了十、接着又过了百，但怎么也数不清。
　　身后便在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一惊，那心里的平静蓦然被触动，荡起片片涟漪。
　　“小九，我……”她转过身去，话未落，声未断，但那一刹那，身后的人却让她悚然变色。只见林中站着四个高大的汉子，一样的玄黑色长袍，一样的长发披肩，还有那罩在脸上同样狰狞的面具。
　　月染一个寒栗，咽了口唾沫，心里便开始想那些自己能叫出名的菩萨，想他们千万要保佑那些人只是在这林子里乘凉，与自己无关，与自己无关。
　　可还没祷上两遍，那几人黑袍一抖，一柄三尺来长的银勾已出现在她眼前。头脑中那些菩萨的影子荡然消失，只剩下那四张鬼脸。她暗退了一步，转过身拔腿便跑。耳后风声急呼，跑了十数步，便觉得人已经追到了身后，那长勾的闪闪银光在她的四周聚成了团，只怕再一步便能将她头颅割下。
　　她心里一慌，一边拼命地跑一边大嚷道：“各位神仙大爷，鬼仙大爷，我虽然经常捣乱生事、撒谎扯淡，但生平从未做过伤天理的事，还算是个好人吧，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麻烦鬼仙大爷，你们拿生死薄出来看清楚，一定没我的名字。”
　　“废话真多。”
　　随着身后不劳烦的声音，只见地上的黑影一晃，一把银勾便砍了过来。月染大惊，急忙朝地上胡乱一滚，黑衣人竟扑了个空，只是身后的披风被生生砍去半截。她忙喘了口气，双眼四下一望，见身边都是些灌木，于是灵机一动，身子一矮，便钻了进去。
　　葱郁的绿叶顿时掩去了月染的身子，黑衣人微愕，赶上一步挥剑狠狠向草丛中砍去，一时间枝叶横飞，却唯独不见人。
　　“在那儿。”其中一人忽地发现丛中的人，其余几个顿时围了过去，伸手一抓，却轻飘飘的，仔细一看，哪知抓到的只是那半截披风。
　　“找，继续找，这死丫头一定跑不远的。”
　　月染定了定神，趁着四个黑衣人恼怒得头脑混沌之时，四肢并用使劲的爬，也管不了方向，只要能见到人就好，那样她就能得救了。正想得出神，忽然一双脚出现在她眼前。她蓦然一喜，心想难道得救了，可就在要欢呼出来之时，却忽地发现那双鞋竟是黑色的，刹那时一阵寒意从背心直窜到头顶。
　　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银晃晃的东西已经冷冰冰地抵在了她的脑门上。
　　“看你往哪儿逃。”
　　看不清那黑衣人的表情，但那声音足以让人寒战。月染慢慢从地上站起，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让她活下来，那她以后一定积德造福，一定见佛就拜，但是这样的机会恐怕，再不会有了，既然这样，那她也要弄明白一件事。
　　“你杀我可以，也要让我死得明白。”她问道。
　　黑衣人似有笑意，“都快死了还不知道得罪了谁？下去问阎王爷吧。”
　　话一落，便觉一团杀气扑了过来，她双眼一闭，等着那银勾刺过自己的肌肤。银勾终于碰到了眉心，除了冻凉还有一丝刺痛，再用力便……

　　却在这时，那刺痛却未再加剧，耳边忽地一声兵刃相交之声，一股劲力硬生生地将她推开。她慌忙地睁开眼，只见一人翩然起势，手执三尺软剑，剑身薄入蝉翼，寒光闪闪，挥刺间却如起舞一般。
　　“煦哥哥，小心身后。”月染大嚷道。
　　景煦眉头紧拧，翻手一搁，挡开了身后刺来的长勾。其余三个黑衣人都已循声赶来，片刻间便已将景煦团团围住。以多欺少，数十招之后，景煦便落了下锋。黑衣人都是此中高手，招招制人要害，势必要取人性命。
　　月染站在林子中，心全悬在了那一招一式上面，看得她心惊肉跳。
　　“月染，你先走。”他道。
　　刹那间眼底一热，泪珠子顺着面颊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开口便道：“我不走。”
　　“走，你不是想走吗，快给我走远点，别让我看见你，你不走会害死我的。”
　　他竟大声吼她，那个在她崴了脚哭得像花猫时哄她开心的煦哥哥，那个在她悔棋时说“让你三尺又何防”的煦哥哥，竟然这样吼她。
　　“滚，你听见没有。”
　　月染赫然一栗，难道她真的会害死他？那她走就是了。她抹去脸上的泪，转身便跑。
　　黑衣人见她要逃，不禁大惊，顿时收了势转而向那逃跑的人砍去。景煦嘴角一勾，趁着几人分心，软剑急刺，正中其中一人脑后的穴道。
　　月染心里一阵阵地痛，眼眶里的泪却聚了一汪，恁是没有流出来。他会不会有事，她想，兵刃声好似远了，好似停了，她脚步顿时一滞，一阵恐惧在她的心里肆意撞击。
　　不会有事，她暗暗叨着，就在她要转身之际，一只手忽然将她紧紧抓住，还未来得及反映，脚步已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她慌忙抬起头，那一瞬，心弦顿时松了下来。他依然安好。
　　景煦紧拉着月染的手，只怕稍一松便会溜得无踪。未干的泪痕在她面颊上弯出一道柔和的曲线，那一刻，他已忘了那孤冷的街道，忘了她一声不响的离去……
　　“煦哥哥……前……前面……”
　　蓦然间，她的呼声拉回了他的思绪，放眼望去，前方一丈开外竟是悬崖。他骤然止住步，转身寻去，黑衣人却将来路堵死。
　　“哈哈哈哈，看你们怎么逃。”黑衣人大笑道，“送你们上西天。”
　　说话间黑衣人一个纵身，手中的银勾砍向景煦。景煦大惊，不由得退后一退，竟不料银勾力道强劲，虽没砍中自己，却生生地砍掉了崖石，顿时土石崩塌，身子向后一倾，掉向山崖。
　　月染只觉那紧拉着自己的手忽地一放，她大惊，转眼一看景煦半个身子已掉了下去。慌忙中，她反手便是一抓，幸而拽住了景煦的袖角。刹那间，所有的重量都聚在指间。
　　“月染，快放手。”他大嚷道，眼看那眼勾举起又落下，“嗖”地一声，血顺着那白刃滴了下来。
　　月染背心一凉，一阵剧痛赫然从背心透出，渗进很一寸肌肤。她紧咬着唇，便无论咬得多用力，都没了感觉。
　　“不放……”她终于开口道。
　　那银勾仿佛也勾在了他的心上，痛得厉害。从那齿印中渗的血，染得她的唇格外鲜艳。他想，若他能活下去，定让这些人不得好死。
　　“让你们两做对亡命鸳鸯。”黑衣人喝道。
　　月染苦笑，错了，他错了。眼中的泪顿时渗了出来，顺着睫羽，落进了景煦的眼中。
　　银勾再一次举起，对准了她的背心，这一下手，她……银光一闪，血染了一地，电光火石般黑衣人赫然一僵，转眼间，整个人竟向前一扑，栽向了崖下。
　　月染已忘了痛，唯一的感觉便是那指间的袖角一点一点地滑过关节，她死命抓住，真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忽然一双手伸了下来，拉住了景煦的手碗。她扭头一看，雾意朦胧中却是他的面孔，背心又隐隐痛进来，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小九……”
　　他道：“月染，你没事吧。”
　　接着又是另一个声音：“封住她的穴道。”
　　“不用你教。”
　　她微睁开眼，两个同样焦忧却又夹杂着愤怒的表情，还有旁边哭成泪人的灵歌，还有韩子砚，还有……还有何用。
　　“王爷，还是快上车，若城门关了再出城就难了。”她听出那是何用的声音。
　　“灵歌，扶你家小姐上车。”他道。
　　便有人来扶她，又有人在拉她。
　　“他现在伤成这样，你想带她去哪儿？”
　　“与你无关。”他道，“灵歌扶她上车。”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声：“监国大人……监国大人……”
　　景煦心里一喜，将月染拉进怀里便道：“若你执意要她跟你一起走，那我便让你们都出不了城。”
　　林中的呼声越来越近，景霄紧握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握紧，忽地一挥打在了景煦的脸上。韩子砚大惊，忙拉住他，何用也开口道：“王爷，出城要紧，还是先上车，纪姑娘跟着我们也不是好事，日后定有机会。”
　　机会，日后一定会有。他咬牙道：“景煦，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偿还。”
　　月染知道她不能离开了，那些话全塞进了她的耳中，胀得头也快要裂开。
　　“我不走，我要跟小姐在一起。”
　　她微微睁开眼，若她得不到的，怎会让灵歌也失去。她微微抬起手，拉住灵歌的衣角，凑到她耳边低呤道：“你不走，韩子砚会留下的。”
　　她想，若自己不走，那景霄会为她留下吗？也许会，她害怕却又隐隐透着些许的期待，但最终，所有的人都走了，何用拖着景霄上了马车，韩子砚拉着灵歌上了马车，渐渐马车使动了，“哧哧”地车轮声钻进心上，碾了一道道的痕迹。
　　她究竟该感谢景煦还是埋怨？若是错，也许在她？而非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