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皎皎

33、第十三章（下）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大理寺诸人都是一身疲乏。三人回到房内，着人送来茶水，略作休息。
　　谢少雍同许仪道：“有劳你。”
　　许仪苦笑不言。
　　最重要的证人奄奄一息，今日虽然已经抓到了邓舫，审问不论如何也不算特别成功。
　　“邓舫霸道骄纵，知道自己的野心被暴露，反抗无力之下选择自尽，也是人之常情，”谢少雍道：“邓舫既然心中有鬼，会随身携带匕首也是正常情况。一个人要自杀，不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
　　李明庭道：“今日我一直在旁观，也深知大理寺已经尽力了。”
　　谢少雍踱了几步，“殿下，邓舫虽已经抓到，但此案还有疑点。此案的起因，是因为有人要加害于您。在这样的前提下，邓舫不可能是主谋，他和奚三一样，只是马前小卒。接下来我们需要彻查邓舫身边的一切关系。”
　　李明庭点点头，视线落在许仪脸上。她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
　　“许卿，你有何看法？”
　　许仪回过神来，缓缓答道：“我在想，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怎么说？”
　　许仪道：“杀害邓昭的人，也许未必是邓舫。”
　　谢少雍一怔：“邓昭之死我们都在现场，今日邓舫也承认了，细节很清楚了，不是邓舫又是何人？”
　　“我是觉得，刚刚邓舫的话有些蹊跷。”
　　李明庭道：“说说看。”
　　“他当时说，‘我不想伤害阿昭，我只想让她在农庄平平安安呆上数日就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邓舫想来所言是真。我们不妨从另外一个角度思考——邓舫囚禁邓昭，其实有一种可能，也是为了她的平安，”许仪缓缓道，“兰芷之前说过，邓昭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那么可以想象她在邓府内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欲加害邓昭的另有其人，而邓舫不忍心妹妹被害，为了保护她而劫走了她。也就是说，邓昭的身边危机四伏，最安全的办法，反而是把她关起来。”
　　一席话说完，满室俱静。
　　谢少雍猛然击掌：“我没有想到此节。若是如你的猜想，邓昭已经无法再呆在邓府。整个邓府内能加害她的人，大概也只有她的父亲和祖父了。”
　　许仪道：“将司空大将军留在大理寺，我们掌握了先机。但是，我有一点不解——”
　　李明庭颔首：“你说。”
　　“试图加害殿下，看上去对邓府并无益处，毕竟，邓昭即将为太子妃，”许仪紧紧蹙眉，“殿下，恕臣无礼——事已至此，我想请问您，若邓氏一门预谋加害于您，那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李明庭坦然回答：“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应当问他们本人。”
　　许仪和他对视一眼，当今太子的目光十分冷静，什么情绪都没有。
　　许仪颔首，也不再做声。
　　李明庭看她一眼：“你衣服上都是血迹。先去更衣。”
　　许仪一怔，才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官服，刺目的猩红一片，短短十余日，她的衣服上就已经沾了邓氏兄妹俩的鲜血了。
　　许仪面露为难之色。不少官员都会在自己就值的官署再准备一套衣物，以便平时更换，但许仪是完全没有准备——她怎么可能在大理寺更衣。
　　谢少雍道：“你可以穿我的常服。”
　　“没有这个必要，本来也快散职，”李明庭接过话端，“我和谢少雍进宫面圣请旨。许卿，你身体欠佳，不妨先回家休息。”
　　“……是。”

　　许仪走出大理寺官署外，才发现归青和云彦站在一辆马车旁等待着她出来。
　　她一怔，“哪里来的马车？”
　　云彦微笑着拱手：“是殿下让我备下的。”
　　“啊——”许仪一怔，感慨太子思虑周到，恳切道：“多谢。”
　　她也不想穿着这浑身是血的衣服于众目睽睽下招摇过市，到底进了马车，离开了官署。
　　轮子咕噜噜，马车一路小跑，送她回了建平坊。
　　下车时，天气阴沉，一阵阵春雷滚过天边，眼看着，这一场春雨就要落下来了。

　　李明庭和谢少雍见到皇帝的时候，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将近日发生的一切详细叙，又展示了各种证据之后，谢少雍先自请罪。
　　李潜并不以为意：“何罪之有？既要自杀，你们自然也拦不住。大理寺屡屡获得先机，邓昭的被害，邓舫的仓促自杀，都说明查案的方向是正确的。”
　　“多谢陛下。”
　　屋外雨水连成线，从青瓦上低落，轻轻的哗啦声从几人耳边流淌而过。
　　李潜问：“邓峪邓重已经审过了？”
　　“没有，只请司空和大将军在大理寺暂留，”谢少雍镇定回答，“邓舫认罪的时候，司空和大将军主动免冠去服，在大理寺向殿下请罪，承认治家不严以致手足相残。杀害邓昭一事他们势必不会承认。我等也尚不确定他们到底是否有参。”
　　李潜看向李明庭，“你把邓峪和邓重软禁在大理寺做的不错。但他二人都是国之重臣，他们是否加害于你暂无任何实证。处理不好，恐让朝臣寒心。你要作何打算？”
　　李明庭欠身，道：“父亲，只需要将他二人留在大理寺几日即可。这一日时间，方便大理寺在邓府寻找证据。若他们有谋逆之心，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父亲，请写手谕，方便大理寺调查。”
　　“嗯。”
　　律法有规定，七品之下的官员，大理寺可以直接带入查找，查抄证据的对象，是司空府邸。没有帝王的手谕，是万万不能去查抄的。
　　李明庭道：“父亲，邓峪想见您。”
　　“见了又有何益，不见了，”李潜摆摆手，“待大理寺先把案情查清后再说。谢少雍，你退下吧。”

　　谢少雍离开之后，偌大一个立政殿顿时空了——唯有李明庭留在立政殿，陪着天子说话。
　　“三郎，你同我说实话，这引蛇出洞的破案法，是谁的主意？”
　　李明庭眉梢微挑：“父亲，这是何意？”
　　“你当我昏庸？”李潜挥手，“谢少雍固然聪颖，但他顾虑太多，查案时往往失之变通；而你们用的办法堪称奇策，胆大心细，没有明显证据却也能让邓舫露出破绽，这主意非谢少雍所为。”
　　李明庭笑道：“父亲所料不错。此计策，是许仪所出。”
　　李潜毫不意外地颔首，踱步走到殿门，看着雨铺天盖地落下来：“才智如此出众，真不愧是许辩之子。”
　　“许辩，是许仪的父亲？”
　　天子这话说得蹊跷，李明庭下意识反问。
　　李潜长长一叹，“是啊。”
　　“父皇你认识他吗？”
　　“十八年前，他兄弟二人被人举荐入京，我微服出巡，便是那时候与他们认识的，”李潜陷入沉思，“他兄弟二人惊才绝艳，但许辨尤甚一筹。”
　　许策治国定律辅助李潜治理天下，十余年勤勉如一日，李明庭难以想象居然还有人能超过许策。
　　“啊，许相尚且不如？”
　　“许策性格谨慎，综览政务无一遗漏，堪称贤相；但论及机敏聪慧，还是差了他兄长不少。若他还在的话——”
　　李潜话端微妙停住，李明庭看了父亲一眼，只看到灰暗天空下，父亲眉宇轻蹙，神色怅然，似在追想故人。
　　他打住了追问的念头，只随口道：“许仪之前也同我说过，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李潜负手凝视着天地间的茫茫雨雾，也不回答，转身回了殿内。
　　“你安排一下，叫许仪近日来见我。”
　　雨后天黑得早，已经有宫人亦趋亦步地走进，点亮了殿内的烛火，又悄悄退下。
　　李明庭跟在父亲身后，规规矩矩道：“是，父皇。”
　　想了想，又问：“父皇传召许仪，莫非是有事要与她商议？”
　　“我要她重查你大哥暴毙一案。”
　　当今天子浑厚而威严的声音传来，让整个殿内的烛光为之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