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皎皎

18、第七章 （下）

　　话音未落，大将军悲怆高亢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去找大夫！”
　　鼓点般的脚步声从后往前传来，邓舫带着侍从疾步闪出，他神色急切、目不斜视策马离开。
　　邓昭在什么地方，也不需要再问了。许仪抬脚迎近后院，谢少雍站在最大的厢房台阶上，沉着脸和一名侍从低语数句。
　　“……后院应当马车，去找一找，备好。”
　　侍从领命而去，许仪踱步至他跟前，两人对视片刻，谢少雍脸色发白，沉默地侧了侧身，让出房门。

　　卧房里十分明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房内，榻上那苍白削弱的身影分明可见。
　　虽久闻其名，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邓昭。
　　她被邓重抱在怀中，头枕在他的腿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手腕上一匝匝全是淤痕。她和院中的男人一样，胸前的大块衣襟被血浸透，伤口极为醒目，也是一刀正中心口，伤了重要血脉，血流如注，汩汩如泉般往外涌，那上衣长裙喝饱了鲜血，再也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显然，贼人先灭了她的口，再自杀。
　　“阿昭……再忍忍啊，大夫马上就来了。”邓重双唇颤抖，颤巍巍说着。
　　这样的伤口，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医药无救。
　　她能坚持到此刻，已经是惊人了。
　　大量失血让她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如纸，但依然可见姣好身段和如画面容——细眉凤眼，纤腰赤足。
　　她能被选为太子妃，除了才德，容貌也堪称上上之选。
　　她强自睁着眼，眼中全是泪水；她张嘴欲言，可定然也是痛到了急处，只看得到她苍白的双唇开合，完全不能成声，只余下气喘交作。让人见之潸然。许仪想，她数日前出府踏青时，是绝不会想到这一去就无法回头了吧。
　　李明庭躬身在榻前，俯视着她，一手轻握着她垂在榻上的手，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阿昭，我在这里。”
　　当今太子声音沙哑，几不能言。
　　邓昭仰着脸看着他，眼中涌出了大粒大粒的泪珠，一滴滴落在李明庭的手心，再从他手心漏出……就像她未能出口的千言万语。
　　许仪前趋一步道：“殿下，大将军，我略懂医术，可否让我查看——”
　　李明庭刹那间抬眸，眸光犹如锐利的冰凌从许她身上一扫而过。他欲松开手侧身让出位子让许仪就坐，可不设防的力气从交握的双手传来，阻止他的离开。
　　邓昭溢满泪水的美丽双眸里满是渴求之意，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紧紧地拉住他，又慢慢地，宛如夕阳残照消失般一点点地抬起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抚上李明庭的面颊，忽然间，身体一个猛烈的抽搐，喉咙间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哀鸣，就像将要风中挣扎的残烛，因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蜡泪四溢，更添了几分凄楚。
　　她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像是飘落在地的一片树叶，轻飘飘毫无力气，随后阖上了双眸。

　　许仪不做声蹲下，两根手指搭上邓昭手腕，轻轻按脉，脉象沉伏，再无波折。
　　当真是韶华易逝，人世无常。

　　邓重大将军低着头看着榻上的女儿，表情木然，神色呆滞，竟完全不知如何反应。片刻后猛然一击榻面，床榻在“哗啦”声中碎成一堆木屑，“阿昭，你大哥怎么还没把大夫请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生离死别，真是让人肝胆欲碎。
　　“此地污秽，司空别庄就在附近，”李明庭打横抱起邓昭，离榻而起，“大将军，带阿昭去别庄。”
　　他抱着她径直踱出房门，整个人像是漫天冰雪中走出。他下颚咬得死劲，肌肤紧绷。许仪知道，那是极度的痛苦和愤怒。邓昭的血亦染透了他的锦袍，那金质玉相贵气逼人的容貌染上一层浓浓煞气，说不出的凌厉冷漠。
　　外头的夕阳似也不堪忍受他浑身的凶煞之气，躲到了云层之后，天地之间暗淡无光。
　　邓昭之死，连她这样素未蒙面的陌生人都心头发颤，何况是他？
　　她到底是他的未婚妻，他当时能选她为妻，绝不会毫无感情。

　　谢少雍站在门外一躬身：“殿下，马车就在门外。”
　　话音刚落，邓舫带着请出来的大夫回来，两相照面，邓舫看到妹妹垂下的手臂，怔立当场，哑哑地叫了声“阿妹”，眼眶红透，然后抢进屋内，扶着蹒跚的邓重走出屋内。
　　李明庭虽然怀中还抱了人，但走得却是最快的，大步流星走到前院，冷厉的目光一瞥躺在血泊中的高大身躯，“鞭尸三百。查出他的身份，夷三族。”
　　许仪一惊。她不是不能理解李明庭的悲痛，这夷灭三族这条法律实在太重，这院子躺着的贼人绝不可能是主谋，不过是奉命行事。《大敬律令》中写的清楚，即便是谋反，亦不过连坐三族而非夷灭。敬朝开国四十年，从未有过夷三族的案例。
　　质疑还未说出，谢少雍却恭敬回道：“臣领命。”
　　门外的马车是这宅中本就有的，但看上去并不算狭小，云彦撩起布帘矗立一旁。
　　许仪知道他现在心情恶劣，但有些话不能不说，立在马车旁轻道：“殿下，我想留在此处再查看一番。”
　　谢少雍亦道：“我和许大人一道。”
　　李明庭冷声道：“云彦，留在这里，听他二人调唤。”
　　云彦收手放下布帘，一行人只见到李明庭的脸在布帘后逐渐隐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