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皎皎

19、第八章 上

　　两人目送李明庭和邓重离开，许仪转了个身，正对着上马的邓舫，“侍郎请留步。”
　　“何事？”
　　他手握缰绳，表情十分不耐，奈何许仪的话他亦不能不放在心上。
　　“我有一事请教。院中的贼人……”许仪顿一顿道，“您可认识？”
　　“杀了我妹妹的贼人，我怎会认识！”邓舫脸色微变。
　　他的怒气已在她预料中，许仪不急不缓道来：“方圆数里内，都是贵府封田，我们一路寻到此处，总不可能全是巧合。您和谢大人一出现在门外，对方就色变，重新上了门栓阻拦你们进入——由此想来，对方是认识您的。”
　　邓舫紧紧握住腰间长剑，厉声道：“你莫非在暗示我和贼人勾结，害死我的亲妹？”
　　许仪面无表情看着他，“我并无此言。”
　　“小小一个大理寺丞，胆敢质疑我杀害我的亲妹？！污蔑！”邓舫跃下马来，双目中都是熊熊怒火，“你们就是这样查案？许相给你撑腰就敢在我面前放肆！”
　　谢少雍一拱手：“请侍郎息怒，许大人并非是怀疑您，但我们疑心，贼人是贵府中家仆。”
　　“我邓氏一门，御下甚严。我府中人尊卑有别，不许丝毫违背，谁敢以下犯上？”邓舫冷冷一笑，“就凭你二人信口胡说？”
　　“证据当然是有的，”许仪比了个手势，道，“侍郎，请。”

　　人死如灯灭，那贼人还躺在院中。
　　大理寺令史尚未到，只能由他们二人简单检验尸身。
　　地上那人蓄着一把大胡子，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身穿青黑色开叉长袍，纹路缜密平整，料子倒是极好。他脚上穿着乌皮靴，皮料极为结实。
　　许仪伸手捏了捏布料：“侍郎大人，可觉得这身衣服眼熟？”
　　邓舫道：“平民皆着此服。有何不妥？”
　　“平民之服，其料多为亚麻布，这件的质地则胜一筹，乃是桂麻，”许仪徐徐道，“这几日前，我多次拜访贵府，就曾注意到贵府上的家仆身着的，都是桂麻缝制的衣物。”
　　邓舫一愣，蹲下身摸了摸衣料，凝住眉心，“或许是。但桂麻也并非稀罕之物。”
　　“的确如此，”许仪伸手在布料上一指，“这件衣服的缝纫和剪裁也很精细，针脚细密，和贵府上的仆从样式相仿。”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态度让邓舫表情越来越阴沉，“你这全都是推测！”
　　“许大人破案心切，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谢少雍接过话端，“请问侍郎大人，邓氏一门，有僮仆若干？”
　　谢少雍态度平和，不似许仪那样咄咄逼人，这让邓舫情绪稍缓，“约八百。”
　　“这别庄中呢？”
　　“近百人，具体数目我不太清楚，”邓舫道，“我平日来别庄次数不多，每年不过三五次。”
　　“僮仆众多，侍郎想来大都不识，”谢少雍眸光轻轻闪动，说出的话温和但富有逻辑，说服力十分惊人，“那么，请邓侍郎将别庄中的仆从带来，请他们辨认此人。”
　　邓舫脸色阴晴不定，狠狠看着许仪，显然余怒未消，许仪一言不发，毫不介意直视他的眼睛，逼得道出一个“好”字，策马而去。

　　许仪和谢少雍返回院内，刚刚的满院子人随着车马离去散了个干干净净。这宅院顿时恢复了清净。乌云后的太阳露出半张脸，把夕阳尽数泼向庭院，就像邓昭身上浓得化不开的血液。
　　两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别开目光，沉默许久。
　　“我有过失，”谢少雍表情凝重，双眉紧蹙，“若是我反应及时，也不会让贼人有机会伤害她。”
　　许仪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与你何干？人算不如天算，”她说，“请切勿自责。”
　　两人都是心思明澈之人，有些话一点即透——此处多是民居，他们总不能一拥而上，不问青红皂白直接破门而入，自然是先敲门问路，再作打算。谢少雍长长叹息。好在他不是纠结于过去的人，迅速振作起来，和许仪一起勘查房屋。

　　一间间房屋检查过去，先是厨房，让人意外的是，屋中有不少食物——点心，面食，牛羊肉等，每天只需要将其加热就足够了。
　　“菜色也算丰盛，”谢少雍道，“这里的存放的食物足够两三日食用，看来贼人准备将邓昭长期囚禁在此。”
　　许仪“嗯”一声，注意到是灶台上的一只小小的陶罐，里面盛了小半盅黑色液体。谢少雍倾身过来一闻，随即蹙起眉头，“好涩，是药？”
　　“是药不假，”许仪道，“不过，是毒药。”
　　“毒药！给邓昭服下的？”
　　“这药并非剧毒，入口苦涩，让人咽喉疼痛，”许仪道，“少饮会致人声音暗哑低沉，饮用过量，则会让人彻底失声，从此口不能言。”
　　谢少雍颔首：“许大人颇通医术？”
　　“久病成医。”
　　“这种药谁能炼制？”
　　许仪把药罐放下，“据我所知，这味药并不难制作，草药都很常见，行医十数年的大夫都能开出这个方子，想要从这药上入手调查，不太可能。”
　　两人边谈边检查各个房间，同时命跟在身边的云彦将药材和种种东西收集到一起。其余房间大都四壁空空，连多余的床榻都没有，只有几件普通的衣物，从身材判断，应当是院子中那贼人的衣物。
　　最后两人来到发现邓昭的那间卧房，刚刚许仪就已经注意到，和其他简陋的房间相比，这间屋子可以称得上雅致了。香炉、更漏立在墙角，屋子的角落里，还有两口箱子。
　　许仪检查四周，指着榻下发现了一堆砍断的麻绳，问道：“本是系在邓昭四肢上的？”
　　“是的，我们到了之后才解开的。”
　　谢少雍边说边打开了榻边的两只漆木小箱——箱子里都是年轻女子的衣物，裙衣锦履发簪，应有尽有。尤其是那几套精致的绫锦长裙，一针一线绣着五色云彩，色泽极艳，华美绝伦。
　　谢少雍沉声：“……想得真是周到。”
　　许仪蹲下身，手指摩挲过那轻盈如云的布料，一件件仔细查看。
　　云彦奉命跟在两人身旁，一直专心聆听他们说话，此时才惊讶道：“这些衣服从何处来？这样华美的衣服，绝非平常人家所有。”
　　谢少雍看着他：“云郎将，你觉得这些衣物是何处来的？”
　　云彦作为是东宫太子亲卫郎将，是正七品的官员，职位虽然比谢许两人低，但说话却很有分寸。太子宫中的亲卫大抵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的子弟担任，云彦能成为了当今太子的心腹，绝不仅仅是因为父荫的缘故。
　　“以我猜想，这衣服是由挟持邓小姐的贼人所备，”云彦脸色沉沉，“刚刚许大人能从贼人的衣服上判断出他的来历，那我们也应该从这些衣裙上入手，查到幕后主使。”
　　“是有这种可能，”许仪道，“但我想，这些衣物是邓昭平日所穿之服。若这贼人真是邓氏家奴，从别庄中悄悄盗出几件邓昭的衣服，以他的身手，应该不难。毕竟，这里和邓氏别庄的不过一里之距。”
　　云彦若有所思，“既如此，就不能从衣服上查下去了？”
　　许仪摇头：“却也未必。”
　　“何解？”
　　谢少雍扣上衣箱，道：“准备了衣服鞋袜，缚住手脚防止她逃跑，让她喝下哑药使她无法出声呼救，从这种种行为判断，贼人暂时不想要邓昭的性命，只想把她束缚在此。我等查到此处，看守人才慌了阵脚痛下杀手。”
　　许仪颔首，续道：“既不想杀她，只能把她藏起来。怎么藏最隐秘最安全？当然是在邓氏自己的领地上。就算邓氏一门掘地三尺，也不会想到失踪的女儿其实并未远走，就在自家别庄。同时，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只让一人看管她，这样自然可以万无一失。”
　　两人一席话结束，云彦面露深思之色，心事重重道：“我明白二位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