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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四章 (下) ...

  •   下人领着许仪来访时,尚书夫人独孤婉在侍女意娘的陪同下,正立在正殿的廊下,看着许仪越过亭台水榭而来。
      许仪身着官服,腰上系着玉带,系着蹀躞玉带,竖着高冠,朴素清雅,极其夺目。虽然她眉间不掩疲乏之色,然更是风致绝佳,举止宛如清风入袖。
      独孤婉面露深思,忽道:“意娘,你觉得许仪容貌如何?”
      意娘是独孤婉的贴身侍女,还不足十岁时就一直跟随她,今年约莫二十五岁,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很得独孤婉的喜爱。
      她笑道:“夫人,从公子除了有点男生女相,几乎无可挑剔了。”
      独孤婉“嗯”了一声,微微蹙起眉头,却不再言语,只静静等待着她的走进。

      许仪隔得老远就看到独孤玩在廊下等待,对她躬身为礼,“婶母。”
      独孤婉定了定神,领着她走进正厅,让她坐在下座。
      “你叔父在更衣,稍等片刻。”
      “好。”
      独孤婉让下人送来茶果,自己倒是不离座椅陪坐在一旁,微笑道:“你既然到了京城,应该多来家里走动才是。本就是一家人,也不必见外,不然让外人说了闲话。”
      许仪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恭恭敬敬道:“是的,我记住了。”
      可能的话,许仪倒的确是希望能多来许相府上多走动,她在朝中经验尚浅,如果能遇事多听听叔父的意见,也是好的。但她哪敢经常到叔父的府上走动——倘若许策知道她的身份后,肯定会惊得面无人色,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马上把她送回云中去——总之许仪几番推脱,最后终于说服叔父,自己依然在建平坊的宅邸住下,平日里每五六日都会到叔父的府邸一趟的规矩。
      下人送上茶果,独孤婉道:“你嗓子不好,尝尝这个青果,说是从西域传来的,最近在京中很是畅销。”
      许仪道了谢,拿起一瓣青果,放到嘴里,滋味甘甜。满桌的茶果和吃食都是她之前没有见过的特产,还有不少云中才产的水果。
      墙角的香炉静静燃烧,熏香气味弥漫在空中,厅中的婶侄俩就着水果慢慢聊开,气氛倒是和谐得很。
      言谈中许仪的目光也时不时落在自己婶母的身上——她的这位婶母相貌端正气质温婉,身世传奇。
      独孤婉家世非常好,祖父独孤及可谓出将入相的人才,纵马疆场,多智奇计,打下了半壁敬朝江山,独孤一门自此显贵。
      先帝时,敬朝虽然平定江山之初,独孤及一直是岭南都督,在南方镇守平定流寇和蛮夷,当地的反贼卷土重来,杀到了独孤家,捆了一屋子所有人,杀掉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男丁,又要对女眷动手。独孤婉当时不过七岁垂髫之龄,依然手持长剑,面对贼人时面不改色,脆生生痛骂道:“欺辱老幼孤寡,算何英雄?”贼人叹其烈性,也大惭愧,放过了独孤家的女眷。
      到了独孤婉的父亲一代,独孤家的几位兄弟却不顾祖训,卷入了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政变让京城腥风血雨,独孤家所支持的皇子在夺嫡之争中惨败,事后独孤家被冠以“造反”的罪名;所幸当今天子宽容,没有深究到底,独孤一门才得以保存,现在还有的几个远亲挂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闲职。
      独孤一门虽然元气大伤,但独孤婉则因为之前的名声,一直得到了特别的优待,比如当今天子做主,把她许配给了许策。
      嫁给许策十八年来,随着许策的官阶一升再升,她也由独孤家的小姐变成了宰相夫人——生活不可不幸福,不过在市井中,关于这位独孤夫人从来都是以“悍妇”的形象出现。据说,她以一种强硬态度不许许策纳妾,以至许策惧内的名声天下皆知。
      但许仪知道,许策不纳妾一事固然与独孤婉的态度有关,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夫妻感情深厚罢了。
      话又说回来,她虽然自小听着婶母的故事的长大,对她也算知之甚详,但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很小的时候,许策每两年都会带着夫人回云中祭祖;但后来许策的官越做越大,忙碌不堪,虽然往来的信件和馈赠的物资从来不少,因此差不多有近十年时间没有回云中了。这也是许仪为何敢冒充兄长进京为官的缘故。
      她相信,叔父婶母早记不分明他们兄妹的模样了。
      独孤婉笑微微同她说起闲话来:“你到京城近一月,可还习惯?”
      “很习惯。”
      “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不需要客气,”独孤婉亲切笑道,“我知道云中和京城风俗有差。”
      “当然。”
      “骥儿最近学习在《尚书》,你若有空,不妨多来指点一下。”
      许仪表情一僵。其实她不像阿兄那样喜欢读书,不过是长着过目不忘只能草草读了些书,并不求甚解——她只好跟着点了头。
      独孤婉说的是她的幼子许涵,小名骥儿。她一生共生育了三名子女,一女早夭,还有两位儿子许勉和许涵。
      许勉今年十七岁,比许仪小了一岁,而今正和友人结伴在外游历——许家的年轻男子多半秉承祖训,成年前在游历一年,以便了解世情熟悉民生——许策是恪守家训的人,哪怕自己当了宰相,依然要儿子依从古训而为;幼子许涵只有十岁,正在司成馆读书,冰雪聪明。

      侧门一响,许策年近五十,面容清瘦,精神矍铄,鬓角头发略有斑白,走路是衣襟轻轻带起,十足宰相风度。
      许仪恭恭敬敬行了礼。
      许策摆手笑道:“坐,坐。”
      许策并不知道许仪今日是心事重重来的,还以为和之前的拜访一样,来家中随便一座,详细询问她在大理寺为官这段时日的感受,譬如可否遇到难处,和同僚的相处如何。
      许仪一一答道:“叔父,在大理寺为官,和在云中感觉实在大不一样。”
      许策笑微微看着她:“怎么说?”
      “在云中任参军时,更多的时候是问案查微,比如决断邻里之间的纠纷,乃至凶杀,谋杀大案;但在大理寺,却几乎接触不到真是的案情,每日只看各地送来的奏报,只凭着各地对案情的叙述,再加以论罪量刑。一个重实案,一个重律。相较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在云中时,可以亲身查案,明辨真相。”
      “此言差矣,”许策摇摇头,不赞许,“地方和中央的差别就在于此,大理寺决断天下刑狱,你不能拘泥一个个单独的案件,需要从大局上辨得失。律令之重,远超过一个个单独的案件。律令之定,百姓方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
      “侄子受教了,”许仪恭敬回答,“叔父,我还有疑惑,律令相当繁复,有些法令过于苛刻,让人难以抉择。”
      独孤婉之前一直倾听着听这对叔侄说话,此时忽然笑道:“还真是巧了,阿策,陛下不是让你重新修订律令么?”
      许仪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诧异道:“是么?”
      现在的大敬律令是先帝在位时修订的,多是采用前朝的律令修改而成——当时天下混战,法令相对严苛,当今天子即位后,为了民生促进发展,又大肆修改了一番,废除了一些凶狠的酷刑且大量删除了死罪。
      许策点头道:“是有此事。我正在集合当今大家讨论,”他顿了顿,凝眉想了一想,“半月后,在家中有场聚会,到时你也可以来旁听,参与意见。”
      “好的,”许仪眼睛一亮,“叔父,我觉得责任十分重大。我的一笔一划,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死生,而我却从未见过此人,也不知道地方的回报可有虚假,这让我时常忐忑不安。”
      许策若有所思看着他,“难怪我听说你最近调了数桩案卷相关人员来京,你意欲重审?”
      “是的,”许仪点头,“我看案卷发现了诸多疑点,我实在不能容许真相未清时就定罪。”
      许策却摇了头,“你这种想法固然好,但你知道,对涉案百姓却未必是好事。证人疑凶进京,要耽误数月,所以民间才有‘屈死不告状’之说。”
      许仪一怔,想起自己在云中的见闻,倒是有所顿悟——不过,她和阿兄经手的案件,她自信毫无遗漏之处,呈报给大理寺的案卷也是极为详细清晰,一次也没有被大理寺发还重审。
      许策又道:“以后再遇难以决断的案件,就派人出去查案,这样才不会扰民。”
      “谨听叔父教诲。”许仪躬身,“叔父,还有一事要同你禀报。”
      许策道:“什么事?”

      许仪于是道出邓昭失踪一案。邓昭一案势必不能隐瞒,叔父早晚也都会知道,与其让叔父从其他人处得知自己参与了此案,不如先告知。
      许仪道:“叔父,参与此案之前,我实在应当早些询问您的意见。但此案蹊跷诡秘,谢少雍提及此案时,我没有多想应允去查案了。”
      许策却没有责怪她刚入京城就卷入一桩大案中去,只道:“你身为大理寺丞,查案乃是本分。此案的详情如何?你同我仔细道来。”
      但因为此案正在侦查中,她不应向无关人员透露太多细节,但此事牵扯到了太子,少有不慎就累及全家,因此不能完全不告诉叔父。
      于是她隐瞒了查案细节,只道兰芷招供说,邓昭失踪前见过太子殿下。
      许策微微皱起了眉,道:“既然邓昭的侍女已经指出太子殿下,那只有把这条线索查清楚。事不宜迟,你明日就和谢少雍去东宫拜见太子,直接问明此事。殿下聪明宏远,知道此事的厉害,会如实回答的。”
      有许策这番言论,许仪也放心多了,默默点了头,“多谢叔父指点。”
      独孤婉一直陪坐在一旁,静静聆听案情,末了若有所思地一叹,“你会接下邓昭失踪一案,恐怕也和裴彦之有关吧。”
      许仪微微一怔,抬起眼,对上独孤婉的明澈的视线。
      这位婶母真是心细如发,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许仪慢慢垂眸。
      “……是的,婶母,”许仪低声道,“邓昭失踪一事和裴彦之失踪一事非常相似,所以我才动了心思去查案。某人的下落不知,有时候更甚于死亡——消息全无,对关心他的人来说,是一种煎熬。”
      “话虽如此,但查案时切不可感情用事,”许策道,“谢令的儿子也和你一道查案倒是稳妥,你平时行事注意分寸,问过谢少雍方可行动。”
      许仪点头:“我知道了。”
      “谢少雍虽熟知法典,但论及查案,定不如阿仪,”独孤婉笑着摇头,朝着许仪温声道,“邓昭一案蹊跷诡异,恐难查得很。照我说,放眼看去,这朝中大概也只有阿仪能查破此案了。邓家选上阿仪来查案,倒是聪明得很。”
      许仪躬身:“婶母谬赞了。”

      从叔父府邸离开,许仪心事重重策马回了建平坊,一路上未发一言。
      归青也不做声,沉默随行在侧。策马在宽阔的朱雀街上,抬头只见天际的夕阳染红一片天空。眼见得大门临近,归青抬首一看,忽然放慢马速:“大人,且慢。大门前有人。”
      许仪的这栋宅院非常小,两出的小院落罢了;门扉微微敞开,而此时门外的树下,竟然系了三匹高头大马,看上去像是来访。许仪深呼吸一口气。她在京城和人从无深交,就连叔父一家都不怎么熟悉,这莫名的有人来访,让人忧心。
      归青轻声道:“大人,那匹马。”
      她对马匹并不熟识,但那匹系在左侧树下的枣红色骏马却很难错认。正是那日在弘法寺,归青亲手降伏的那匹名唤飞鸿的额头有白斑的汗血宝马。
      许仪和归青对视一眼,心头沉甸甸犹如玄铁,难道那公子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虽然来人未必怀有恶意,但她身份所限,不得不小心提防。推门而进,院子也很热闹,有两人正在院内树下,和归沅和管家许平说话。许平看到门扉被推开,大喜过望迎上去:“我家大人回来了。”
      那两人回过头,许仪一怔。她向来有过目不忘只能,不费力地认出这两人是两日前在杏林里巧遇的李公子的随侍;而去年在云中,李公子的随侍里也有这二人,想必是他的心腹。此时他们身着长衫便服,一时看不出身份。
      她完全不敢唐突,拱手致意:“两位久等。难得有客人上门,所谓何事?”
      这两人一主一从,为首的那位礼数周全,略一欠身,“在下云彦,这位是舍弟云锦。许大人,受我家公子之托,前来赠礼。 ”
      “什么礼?”
      “想必二位也看到了门外的汗血宝马,”云彦微微一笑,“我家公子言道,自古宝马赠英雄,飞鸿虽是好马,但毕竟只是畜生,不值一提。于是特让遣我们拜访许大人,把汗血宝马赠给这位归英雄。”
      汗血宝马只产于西域,可日行千里,常人别说有这样一匹马,看一眼都是难得。就算再不了解马市行情,许仪也很清楚,这样的一匹宝马价值千金,恐怕可以买上十所她现在居住的小院落了。不值一提,到底何等来头才会觉得这样一匹宝马不值一提,可轻易赠人?而被赠予的对象不过是刚刚上任的六品小官。
      “这样的大礼,我们受不起。”许仪出言婉拒。
      归青也不出一言,一张脸上表情全无,好像这匹马跟他无关系。
      那两人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拒绝,毫不意外,云锦躬身为礼,诚意十足:“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许大人莫要为难我们。若是您无法接受,请会面时直接与我家公子言明。”
      “我与你家公子并不相识——”许仪凝眉,“如何跟他言明?”
      “我家公子说,不日即有会面之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四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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