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与暗月》郁册

9、安心（2022）

　　汤斯淼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不做不休。
　　上午九点，吃完早饭后，她骑上卢川停在院子里的小电驴，直奔漓西组83号。

　　车主人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手里捏着刚拨好的鸡蛋，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姐，刹车坏了，你骑慢点。”
　　然而，骑车的人却并不在意他说的，回头随意地挥了挥手，油门拧到底，飞快离开。

　　十分钟后，汤斯淼到达老屋，奢华高贵的黑色宾利停在门口，司机模样的人正站在驾驶位的门口打电话。
　　看看时间，虽然早已过了正常上班的考勤时间，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陈玄还没有离开。

　　如此自由的上班时间，汤斯淼不禁有些羡慕。
　　没几秒，回味过来这背后的意义后，又觉得自己真是给资本家打工打傻了，他这种生来就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从来都是规则的制定者与打破者，哪里需要遵守社会生活中那些用来约束普通人规定。

　　回过神来，汤斯淼透过院子的铁栅栏向里面看，院子里的小花园被打理的很好，桔梗、百合、栀子花……迎风轻颤，争相竞艳，清淡的香气，笼罩着整个庭院。
　　客厅的木门，藏在这片花团锦簇下，咫尺距离，却犹如千里万里难靠近。

　　发呆的功夫，木门被轻轻推开，杜丰德扶着眼镜从里面走出来，阳光的缝隙里，汤斯淼看见他的身后，站着那个隐约又熟悉的身形。
　　她慌乱地看看四周，最后将小电驴扔在原地，一头钻进了对面卖饰品的小店里。

　　大概十几秒后，陈玄边整理着衬衫领口，边走出了客厅的大门，深沉凌厉的眉眼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汤斯淼轻轻地咬着下唇，静静地打量他，大脑飞速运作，却还是无法想象，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爱动爱笑的少年，是如何变成了这番冷漠的模样。

　　见她在原地停留地久了些，饰品店的店主过来热情推销，汤斯淼低头，随意指了几样饰品说要了，将人打发走。
　　再抬头时，陈玄已经走出了庭院，站在车边与杜丰德交代着什么，然后下一秒，沉凝的眼神向饰品店的方向看了看。

　　汤斯淼瞬间变得慌乱，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短短几秒里，她脑袋中飘过了数十种，用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谎言，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要不直接摊牌算了，用去找他未婚妻的事情来威胁陈玄，然后换取老房子的交易权。

　　好在，那道目光并没有停留太久，男人似乎只是碰巧看了过来，收回视线后坐进车中，很快便消失在了狭窄的街道上。

　　结了帐，汤斯淼走出饰品店。
　　她先是将歪倒在地上的电瓶车扶起来，停在路边，然后探头探脑地向老屋走去，站在铁栅栏做成的大门前，大声询问：“叶小姐？在家吗？”

　　等了一会，屋内无人回应。
　　汤斯淼将目光放在并未落锁的门栓上，有些犹豫，要不要自己开门进去。

　　片刻后，她抿了抿唇，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上一次自己擅自进去，结果被陈玄赶出来，已经够难堪的了，没必要再一次自讨没趣。
　　轻轻地吐了口气，她试探着再次敲门，整个庭院依旧安安静静的，似乎并没有人在家的样子。

　　汤斯淼有些拿不准，叶小姐是一早就已经出门了，还是说直到现在都没睡醒。
　　她只能蹲在门口，继续等着。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一个五十岁的大爷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汤斯淼本以为大爷是过来搭讪的，但是大爷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院子的铁门，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她怔了几秒，爬起来质问道：“大爷，你怎么随意进别人的家啊？”

　　大爷瞥她一眼，轻笑道：“我是这家园艺工，进来干活天经地义，倒是你，为什么蹲在别人家门口，还摘了这么多花？”

　　额，摘花被抓了个现行……
　　汤斯淼将拿着花的手避到身后，舔舔嘴唇，有些尴尬的解释：“我过来找叶小姐，在门口喊她，一直没人应我。”

　　“真笨。”大爷指指木门上的锁，觉得好笑，“这不是很明显，家里没有人，能应你才有鬼。”

　　乌黑的眼珠子飞快的转动，汤斯淼扬起嘴角，露出一副求人办事的嘴脸：“大爷，你能联系到叶小姐吗？”

　　大爷的眼神不自然的飘了飘，表情有些古怪，顿了一下才说：“能是能，但是你找她什么事情？”

　　汤斯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这些，很兴奋地询问：“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联系一下，或者给我一个她的联系方式啊？”

　　等了会，大爷掏出手机，慢腾腾地报出一串数字。
　　如愿拿到了陈玄未婚妻的联系方式，汤斯淼道谢，骑上小电炉，麻溜走人。

　　所以她没看见，斜对面的咖啡店里，早该离开的杜丰德，拿着一杯冰块已经全部融化，份量却分毫未减少的咖啡，推门走了出来。

　　他拨通了老板的号码，将自己了解到到的信息，一点不落地如实汇报：“汤小姐在门口蹲了半个小时，拍了些照片，又摘了些您的花。我让园艺工过去后，她要了叶臻小姐的号码，现在已经离开了。”

　　-
　　一个小时后，码头大厅的咖啡厅，汤斯淼打量起落座对面的女人。
　　她穿着身某大牌新出的淡蓝色的套装，淡淡的妆，配上婉约大气的五官，看起来温柔又恬静。

　　毕竟是自己约的人家，她先开口，自我介绍道：“我叫汤斯淼。”

　　闻言，叶臻微微翘起嘴角。
　　汤斯淼没看懂这笑容的含义，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正好，叶臻想起了电话里那句——“我是陈玄的前女友，想和你见一面”，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压住心底的八卦，故意摆出副冷淡的表情：“不知汤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

　　汤斯淼这辈子做过不少恶人角色，但是这种绿茶味的还是头一遭，业务不免有些生疏。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的，我想买漓西组的那套房子，但是陈玄他不太配合，所以想请你帮个忙，促成这件事情。”

　　这算啥八卦，一点意思没有。
　　叶臻几乎是瞬间就拒绝了她，淡淡的回答说，你似乎找错人了，我不管这些事情的。

　　听见女人拒绝的话语，汤斯淼握着拳头，将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的肉里。
　　见到叶臻后，她其实有过一些迟疑，觉得自己不应该将一个无辜的人扯进这些前尘往事中。

　　但现在的状况是，她能留在南旺岛上的时间并不多了，陈玄又是有意刁难自己，她也实在想不到更好更迅速的办法了，只能出此下策。

　　犹豫了一会儿，她换上半建议半威胁的语气：“叶小姐，你们的关系我大概知道些，我绕过他来找你，也正是希望事情能够结束的快一些。当然，如果你并不介意自己的未婚夫和前女友扯不清的话，也可以选择不帮这个忙，任由我们肆意发展。”

　　话音落，叶臻瞬间明白过来，眼前的女人怕是也和大众一样，误会了她和陈玄的关系。她笑笑，并不解释，反而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试图用模棱两可的回答，将形势搅得更乱。
　　她说：“那好吧，我会和他说说看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汤斯淼本该放松一些，但因为女人默认了未婚夫这三个字，她
　　反而变得更加紧绷。

　　就像时隔多年，好不容易找回了走失的宠物狗，却发现，它只会对着现在的主人摇尾巴亲近了。
　　感到心酸，却又无可奈何。

　　-
　　晚些时候，备注为叶培生的号码打来电话。
　　电话接通，不等对方说话，汤斯淼抢先开口：“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一谈卖房子的事情了？”

　　电话那头嗤笑了一声，语气不善：“汤斯淼，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你做事还是如此的，不留余地。”

　　汤斯淼听得出来，陈玄这是在明晃晃地内涵自己。
　　当初离开，她没给他留挽回的余地，这次回来，此番半威胁的交易提议，更是没给自己留修补关系的空间。

　　不过，这倒也让她认识了他新的一面——记仇。

　　汤斯淼垂着眼眸，沉默几秒后，打破两人间的寂静：“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老房子卖给我，你不仅能拿到五十万，还能得到我赠与你日后的宁静与未婚妻的安心，算算还是挺值的，你不必这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未婚妻的安心……”电话那头传来陈玄小声的重复声，低哑冷淡。
　　拖长的尾音，意味深长。

　　汤斯淼以为他是在算计交易的得失，开口附和：“对，主要图个未婚妻的安心。”

　　一秒，两秒，对方没有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仔细想想，这交易还挺公平的。汤小姐，漓西组83号，我决定卖给你了。”

　　汤小姐，他叫她汤小姐。
　　三个字，重新划清界限。

　　汤斯淼眼底闪烁，一丝说不清的不甘心划过，嘴上却是分毫不让：“那就多谢陈总了。”

　　“不客气，记得准备好钱，一百万全款。”

　　听到这个远远超过自己预算的数字，汤斯淼扯扯嘴角，挤出个勉强的微笑。
　　倏地，想起对方并不能看见自己的表情后，她开口，讨价还价。
　　“有没有熟人折扣。”

　　“按照我们并不算美好的交情来算，熟人折扣后的价格只会更高。”

　　……
　　似乎是这个道理。

　　“哈。”汤斯淼咬咬牙，逞强道，“那行，后面的事情我会联系你助理处理，就不麻烦陈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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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头监控室里，陈玄看着监视器中挂断电话的汤斯淼，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

　　几分钟后，画面中的女人慢慢起身，离开了原先的位置，走出了监控范围。
　　保安队长握着鼠标，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气势凌然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陈总，要给你切其他监控画面吗？”

　　陈玄摇摇头。
　　叶臻离岛前，特意交代过，不要太过关注她的动态，以避免陷进无限遗憾的回忆中，使他压抑多年的情感失控。

　　他真的不能在看了。
　　因为他能察觉到，自己心底蠢蠢欲动的、波涛翻涌的爱意，已然超出了预想的范围。

　　他们才刚刚重逢，他不能这么快就剖白心迹，太容易得到的，她总不会珍惜。

　　要等到风平浪静，等到尘埃落定，等到她变得情不自禁，他才能靠近，才敢暧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