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与暗月》郁册

8、损招（2022）

　　夏日午后，燥热褪去，挺拔的树木在露台上投下一片阴凉，失魂落魄地回了民宿，汤斯淼窝在这里的沙发上发呆。

　　此行回岛，仅仅两天，就消耗完了她对过去十年的怀念。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是南旺岛留不住她，现如今则变成了，南旺岛不属于她。

　　当然，这些物是人非的变化中，不属于她的，也不仅仅是南旺岛，还有旧日的情人、错落空间中无数的时光……
　　果然，那些没能好好告别的人，还是不能够太仓促地，就见面。

　　身旁的手机响了声，根据提示音分辨，可以得知是新邮件到达。
　　她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前两日助手发消息说，会在她正式上任前，将分公司的人事关系与重点业务整理好发过来，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两日。

　　揉揉太阳穴，汤斯淼拿起手机。
　　邮件正文很简短，但两个附件的内容却异常繁琐丰富，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没有重点。
　　本来就烦，乱七八糟的内容看的她，变得更不顺心。

　　停留在邮箱界面好久，这封来自燕京的工作邮件，最终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但这也不怪手下人办事不力，此行回国任职，多少有些被发配的意思，从前在总部，手下的人都是跟着她一个个项目磨合过来的，对这位尚未见过面的国内助手，不能太苛刻。

　　仔细算算，落地国内也一周有余，却始终还未到分公司露面，汤斯淼心里清楚，就算她不着急，整日等着领导空降，分公司的人们也该焦虑了。

　　正好，现在的状况，她在岛上并无法心平气和地待着，还不如离开的远一些，冷静下来后，再去考虑后面该怎么办。
　　无论是关于老房子，还是陈玄……

　　思及此，汤斯淼点开了售卖离岛船票的小程序，开始看回西川市区的航运信息。
　　然而，计划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因暴雨而滞留岛上的游客数量太过庞大，所以今明两日回去的船票，都已全部售罄。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仰头靠在沙发上，无奈地接受自己必须在岛上，再多呆两天的事实。

　　不过，得益于大批游客离岛，岛上的住宿不再紧张，汤斯淼无需回叁宿酒店，直接住进了卢家的民宿。
　　下午，卢川带着民宿的客人去看日落，她跟着去凑热闹。

　　差不多到了太阳下山的时间，灯塔公园里乌泱泱的，到处都是观景的游客。
　　汤斯淼不解，偏头看卢川：“怎么不往山上带？我们小时候都爱去那边看落日的，人少景也更好。”

　　卢川摇摇头，解释道：“那都是以前老黄历了，现在山顶那里修了个观景台，看落日的人比灯塔这边还多。”

　　“是吗？”汤斯淼小声地嗫嚅了一句，有欣慰，也有遗憾。
　　欣慰的是，大家都能在最佳观测点看见美景，遗憾的是，那样的美景再不会是谁的私有。

　　说话的功夫，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派壮丽灿烂的滚烫之色，璨红的落日缓缓下沉，落日正式开始了。
　　金亮的巨形圆球与火红的云海于天际交相辉映，没多会儿，璀璨的余晖便染满天际。

　　落日西沉的时间，过程并不算很久，游客们不绝于耳的感慨赞美声中，耀眼夺目的刺日，收起最后一缕浮光，缓缓沉入青色的海洋。

　　汤斯淼站在人群中，不由地想起一个小时前的那幕——陈玄柔声嘱咐与那位未知姓名的女性，锅里的菜要糊。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温馨幸福。

　　“欸。”汤斯淼不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心想，自己与陈玄间的过往，也该像这落日一样，被海水深深埋葬，再不见天日亮光。

　　卢川注意到她的叹息，笑着接话：“怎么？阔别多年，重新看见南旺岛的落日，也忍不住和这些游客一样，感慨万千啦？”

　　明知道卢川主语说的是南旺岛，与她心中所想大相径庭，汤斯淼还是点了点头：“嗯，变化真的太大了，各种情绪交织，难以言说。”

　　“很正常，近乡情怯，你在岛上多住上几日就好了。”卢川开解道。

　　汤斯淼“嗯”了一声，没再说更多。
　　这些年，她忙忙碌碌地向前冲，向上爬，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想陈玄，想国内的一切，所以也很少觉得内心荒芜。

　　可是这两日在岛上，或许是因为旧地重游，或许是因为故人重逢，左右都与往事有关，接触的久了，难免生出几分惆怅。

　　她也明白，触景易生情，自己其实并不该在岛上多呆，也不该再与陈玄有过多的接触。
　　不然，那些因为时间流逝而忘却的人与事，必然会卷土重来，掀起一场兵荒马乱。

　　只是，只是。
　　人非机器，总有理智崩盘的时刻，去好奇、去越线。

　　天色渐晚，灯塔公园里因为日落而聚集起的人们，一哄而散。
　　民宿的客人们临时决定，组团去吃海鲜，汤斯淼没一起，和卢川坐着观光电瓶车回店里。

　　路上，两人聊天，汤斯淼忍不住将话题往陈玄身上引，先是说岛上变化大，然后又说开发公司真厉害，最后说做南旺岛开发决定的人有胆有识。
　　卢川果然上套，笑着告诉她：“那人你也认识，陈玄。”

　　听见他主动提陈玄的名字，汤斯淼眼神闪了闪，状似随意地问道：“陈玄的女朋友还挺漂亮的，你认识不？”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太刻意，赶紧找补一句，“今天偶然见过一面，他们看着很恩爱。”

　　“女朋友……”卢川微微皱眉，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试图从脑海里找到对应的人物。
　　陈玄身边女性不多，很快，他反应过来汤斯淼说的人是谁，笑着回答：“叶小姐啊，我也只是见过她两次，并不熟。”

　　汤斯淼并不能确定卢川口中的叶小姐，与自己见到的姑娘是否是同一个人，犹豫了下，她试探着吐出三个字，“是叫叶培生吗？”

　　“不是。”卢川摆手，笑得肆意，“这你听谁瞎说的，叶培生是男的，和叶小姐是兄妹。”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承认自己是房主时，一秒都不犹豫，敢情都是一家人。
　　汤斯淼心底有些吃味。

　　其实很奇怪，与陈玄分开的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他会开始新恋情，在她的设想中，自己会大大方方地祝福他，然后潇洒地与过去道别。
　　而不是现在这般，因为嗅到他身旁有别人的气息，难以释怀，感觉心底空落落的。

　　汤斯淼低垂着眼眸，压住眼底那点暗色，淡淡地说：“他们交往多久了？还是说已经结婚了？”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因为我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交往了，都是猜的。”

　　“这是什么意思？”汤斯淼心头掠过一丝喜色。

　　“陈玄哥和霍家退婚后，一直在传他会与叶家联姻。”

　　“退婚？联姻？”

　　卢川四周看看，向她凑近，压低了声音：“退婚就是前两年的事情，闹得很大，听说陈玄直接被老爷子扔烟灰缸砸头，父子关系一度很僵。后来叶小姐回国，两人走得很近，然后有传闻说，他当年退婚其实就是为了叶小姐。”

　　“既然如此，他们怎么还没在一起。”

　　“郎有意妾无情呗。”

　　一阵温热的风吹过，将卢川的声音吹散在燥热的空气中。
　　随即，汤斯淼想起在老屋时，陈玄看着女人的方向，又担忧又责怪地说，你这样贸然上门，很容易让人误会。

　　原来如此，汤斯淼怔住，呆滞地看向前方，空洞的眼神中，找不到聚集的焦点。
　　三十几度的高温下，她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一颗刚要变得滚烫的心，渐渐冷却、变凉。

　　后来那一路，汤斯淼没再说什么。
　　直到电瓶车开进民宿院子，她才重新开口：“岛上酒店挺多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住在漓西组83号吗？”

　　卢川偏头看了汤斯淼一眼，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陈玄每次上岛住的地方，原本是她家的老屋。
　　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边往工具间走，边回答：“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和陈玄哥不是很熟悉。”

　　等他再出来时，汤斯淼还在电瓶车上坐着，微风拂起她脸颊边的碎发，贴着白皙的皮肤，摇摇晃晃。
　　她其实比自己大上好几岁，三十出头的人了，这会看起来，竟有几分刚毕业的大学生气质。

　　卢川将电线整理好，把车子充上电后，站在车旁，边挠头边补充：“这个问题你可以问问我哥，这个岛上最了解陈玄哥的人，非他莫属了，他兴许会知道。”

　　“嗯。”汤斯淼闷闷地应了一声，却又止不住因为这句话，陷入沉思。
　　以前，认识他们的人都说她是最了解陈玄的人，十二年过去，她连最了解陈玄的人，都算不上了。

　　几秒后，整理好心情，汤斯淼从车上跳下来。
　　落地时，她若有若无地轻笑了声，将滑落的碎发撩到耳后，淡淡道：“算了。”

　　不重要了。
　　反正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卢川站在原地，看着汤斯淼远去的身影，一头雾水。他挠着耳朵，总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了一些信息，就比如：汤斯淼与陈玄的关系。
　　印象中，两人就是认识的关系，可是很多事情细细推敲起来，他们的关系好像并不清白。

　　-
　　那天晚上，汤斯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一方面是，陈玄喜欢别人这件事情，让她占有欲爆炸，就像小时候，汤平盛想把她早就闲置的玩具送给别人时，她愤怒的模样一样。
　　另一方面是，卢勉这民宿的隔音实在是一般，夜深人静，住在她隔壁的小情侣激情运动，那些声响与言语，全部清晰可闻。

　　事已至此，汤斯淼索性开了灯靠在床头，一边听着隔壁动静，一边给盛夏发消息，吐槽隔壁荒诞又大胆的，床笫间调情话语。

　　盛夏是个夜猫子，这会儿也还没睡，很快便回复她：说不准你也是他们欢爱的一部分呢，现在的小情侣们，玩的很花的，kkkk……

　　汤斯淼浏览这条消息的同时，隔壁的女生大声叫了句，“好爽，她们不得羡慕死我”。
　　她举着手机，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得，还真被盛夏说中了。

　　隔壁又折腾了一会，女生说了句“去洗澡”后，变得安静。

　　汤斯淼也有过荒唐的岁月，知道他们这是完事了，长长地吐了口气后，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向盛夏倾吐起自己的烦恼——
　　其实，这次回南旺岛，我遇见陈玄了。

　　盛夏是两人京大时的同学，见证过他们恋爱的甜蜜，也目睹了他们分手的惨烈。
　　那时候离开燕京，汤斯淼无差别对待，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直到盛夏去了MIT读研，两人在学校遇见，才重新有了联系。
　　所以这些年，她也并非真的完全不愿提起陈玄，而是身边知道陈玄的人，的确寥寥无几。

　　两秒后，来自盛夏的微信电话响起。
　　接听按钮刚落下，那头声音就劈头盖脸地传了过来：“什么情况啊，你不是去买老房子的吗，怎么还遇上老情人了？”

　　“因为好死不死的，我家的老屋就在他手里。”

　　“卧槽？卧槽！”盛夏尖叫起来，顿了片刻后重新开口，语速飞快，“他该不会是在等你回来吧！”

　　汤斯淼翻了个白眼，想起下午陈玄火速关门送客的行为，语气幽怨：“你可拉到吧，你敢信，他和女朋友一起住在我的老家。”

　　“额……”盛夏扶了扶额头，好一会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说了句，“原来他是为了羞辱你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汤斯淼本来并没往这块想，被她这么一说，确实琢磨出了几分报复的味道来。
　　半晌，她扯着嘴角冷笑：“既然他先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盛夏泼她冷水：“人家可是宏盛的太子爷，你不义又能怎样？难不成你指望身价百亿的富二代，因为你不买回房子错失五十万，而痛哭流涕吗？”

　　这样的描述很缺德，也很形象，汤斯淼的嘴角抽了抽，瞬间看明白了金钱对陈玄的价值——毫无价值。
　　挂了电话，她躺在床上认真盘算起，要如何榨干陈玄前女友这个身份的最后一点价值。

　　盘到最后，汤斯淼盘出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

　　她决定明天去见一见陈玄的女朋友，用前女友的身份向她施压，然后通过那位叶小姐的手买回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