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与暗月》郁册

7、牵手（2007）

　　自打和陈玄正式认识以后，汤斯淼在家的时间就变少了，闲着没事，总往卢勉家里跑。
　　继母发现她的变化，拐弯抹角地询问，她天天都干嘛去了。

　　这也不怪杨春燕多心。
　　这几日，南旺岛的人们总能看见她，带着来卢家做客的男生在岛上闲逛。
　　若是卢勉在也就罢了，偏偏每次被村里人看见时，都只有他们一男一女两个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寡男寡女总黏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汤斯淼装听不懂，掰着手指向继母讲述这几日的行程——

　　昨天和卢勉、陈玄一起去网吧了，正好逢集，就带着陈玄去逛了逛；
　　前天去卢勉家写作业，卢勉写的慢，所以她就陪着陈玄去了趟岛东的石屋群；
　　大前天去了七彩沙滩和教堂，半路卢勉遇见同学打球去了，于是陈玄骑自行车把她载了回来；
　　再往前一天带着陈玄赶海去了，后来在卢勉家看碟。

　　听着这些事无巨细的描述，杨春燕歪歪脑袋，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孩子若真的想谈恋爱，必然会遮遮掩掩，怎么可能如此坦然地说出一切。

　　况且，汤斯淼从小到大就是个成绩好、懂礼貌的省心小孩，村里人都说她会养小孩，但她知道，汤斯淼成长的好和她的关系并不大。
　　那孩子心智成熟，有自己的主意与决断，家中没人做的了她的主。

　　本就没什么事，听见了一个还算满意的回答，杨春燕出了汤斯淼的房间，没再多留。

　　笑着送走继母，汤斯淼趴在窗户上晒太阳，顺便发呆。
　　其实很多事情，她并未说实话。

　　就譬如，去七彩沙滩和教堂那天，是她使眼色在前，而卢勉丢下她和陈玄打篮球在后；
　　又譬如，写作业那天，也是她偷偷地威胁过卢勉，若是非要跟着，以后就没有作业抄，卢勉才窝在家躺了半日……

　　甚至可以说，除了网吧那次是卢勉真的想继续打游戏外，剩下所有看似机缘巧合下才变成的二人行程，全是汤斯淼的蓄意制造。
　　那时候和卢勉说，她要勾搭燕京来的少爷，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汤斯淼也有些拿不准，这几日刻意的接近与相处，对陈玄来说到底有没有用。

　　好几次，汤斯淼都发现陈玄在偷偷看自己，可视线飘过去，男生只淡淡地笑，不是说她脸上有东西了，就是提醒她要小心脚下。
　　总有理由。

　　还有，坐在陈玄的自行车后座时，汤斯淼本来是环着男生的腰的，但他偏要捏着她的手腕，将双手分开，改成拽着腰两侧的衣角。

　　总之，陈玄这个人，实在是太有分寸，太有礼貌，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越神秘，汤斯淼就越好奇。
　　她不仅好奇他在燕京的生活，还好奇他寥寥言语中提过的西北风沙里的童年——

　　小腿挫伤结痂的那天，汤斯淼曾问过陈玄，膝盖上那道大拇指长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陈玄低头看了眼，口吻很随意，六岁从马背上摔下来，那时留的伤疤。

　　印象中那时风不小，陈玄穿了件白色短袖衬衣，风眼中站立，衣服被吹的鼓起，呼呼作响。
　　十七的少年，周身充满冷毅。

　　汤斯淼不可控制地想起两人初见的画面。
　　他像一名立于荒野边缘的侠客，突兀地出现在咸湿南旺岛。
　　健康野性，过目难忘记。

　　吃完中饭，汤斯淼去卢勉家报道，卢勉见她来，低垂着眼，抢先开口：“陈玄不在。”
　　语气颇为幽怨。

　　“陈玄干嘛去了？”汤斯淼并不搭理卢勉的小脾气，说起陈玄名字的时候，反而故意加重了语调与音量。

　　卢勉瞥她一眼，迟了几拍，但还是回答：“跟我爸出海了，说去感受一下打渔的乐趣。”

　　惹，汤斯淼直摇头。
　　住在海边的人都知道，打渔哪会有什么乐趣，凌晨出发中午回来，一趟来回要好几个小时，吃喝拉撒全都不方便，纯纯受罪。
　　也就他这种外面来的人，才能把困扰渔民日复一日的辛苦，当然一种乐趣。

　　看看时间，打渔的人也快回来了，汤斯淼脱鞋上了竹席，一屁股坐在卢勉旁边。

　　卢勉看看汤斯淼，把瓜子和小零食挪到两人中间，又递了片西瓜给她：“我们好像是后天去燕京，你想去的话，是不是该和陈玄提了。”

　　汤斯淼正吃着西瓜，听他这么说，只囫囵“嗯”了声，等西瓜吃完了，才补充：“我说过了，他说当然可以。”

　　“你怎么说的？”

　　“我直接说我也想去燕京，问他能不能带我一个。”

　　卢勉一脸噎住的表情，半天才开口：“你这脸皮是真的厚，认识才几天啊，就让人带你去燕京，搁我我绝对不好意思开口。”

　　汤斯淼点头附和：“他确实也吓了一跳，”
　　她想起那时的场景，兀自笑起来。

　　还是那天，陈玄骑车自行车载她，下坡的时候，她用手指在他后背画圈圈。
　　陈玄说痒，让她别闹了。

　　于是汤斯淼憋着嘴发问，能不能也带我去燕京。
　　陈玄一惊，急匆匆开始刹车，惯性作用下，汤斯淼仍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向前，整张脸结结实实地装上了他的后背。

　　疼，汤斯淼皱着鼻子抱怨。
　　下一秒，男生转过身，低头凑近看她的情况，慌乱中用手托着她的下巴，温柔地询问，没事吧。

　　这举动并不在汤斯淼的想象中，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陈玄，没说话。

　　陈玄尴尬地抽回手，面色瞬间变得绯红。
　　隔了两秒，才回过神，又害羞又尴尬地向她确认是不是开玩笑，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几乎没有犹豫，痛快地答应下来。

　　即使是现在想想，一米八的大男生，扭扭捏捏的，其实真的有点可爱。
　　汤斯淼喜欢这种反差。

　　卢勉才不关心那些，冷漠地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下个频道正好在播放两人都爱看的香港的探案片，本来好好的讨论着剧情，最后谁也不让谁，大声地争论起真凶是谁。

　　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陈玄推门进来。

　　凌晨三点出门，本就没睡好，再加上轻微的晕船，陈玄本想回来好好睡一觉的。
　　一推门看见汤斯淼的身影，他瞬间改变了主意，歪倒在地板的竹席上，躺在女生身后。

　　那边，汤斯淼和卢勉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人的争论，看起来无法休止。
　　陈玄闭着眼，想到了一个停战的办法，提议道：“那天的鬼片不是还没看完么，要不还是接着看那个吧。”

　　于是三个人又开始看起《山村老尸》。
　　某种意义上来说，看恐怖片确实让两个人和谐不少，他们没精力去争吵，绝大时间都安安静静的，只偶尔卢勉会爆发出几声尖厉的惨叫。

　　陈玄阖着眼休息了一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遇上影片的高能片段。

　　昏暗的画面上，阴森的音乐不断渲染着恐怖的氛围，某个出其不意的时刻，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突然出现，让人惊恐到了极点。

　　几乎是同一瞬间，卢勉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间，因为害怕，他双手胡乱挥舞着，试图去抓些什么来寻找安全感。
　　挥舞到最后，腿放在他身后的陈玄，成了那个受害者。

　　本来，倒霉蛋陈玄是并没被电影吓到的，但冷不丁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这感受又正好和画面上的内容呼应上，他心里咯噔一下，吓得够呛，忍不住跟着叫了声。

　　反应过来，陈玄甩开卢勉的手，撑着手肘爬起来，对卢勉发难：“要死啊，别搞我。”

　　与两人被吓的花容失色的情况不同，汤斯淼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惊吓，甚至颇有余韵，冷淡地嘲讽二人。
　　“切。”

　　陈玄抬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本想争辩几句，余光却瞥见，看似波澜不惊的汤斯淼，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正用力地拧着自己的大腿。
　　其实，她也没那么的云淡风轻。

　　后来那些无意义的找补语句，被陈玄咽回肚子里，他坐到汤斯淼的身侧，冲她微微一笑：“你胆子大，你罩我。”

　　汤斯淼以为他是真的害怕，摇着头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可是，后面恐怖画面再次出现的时候，汤斯淼准备去掐大腿的手，却一把被陈玄的握住。
　　男生大而宽的手掌，将她的拳头包住，轻轻重重地交错摩挲着，一点点地让她放松、舒展。

　　若是煞风景地去想，汤斯淼完全可以认为这是陈玄在向她寻找安全感的举动。
　　可是一个人害怕与不害怕的行为是有差异的，她心底清楚，这分明是陈玄看出了她的忐忑，主动给予了帮助。

　　两人的手，直到影片结束才悄悄放开。
　　汤斯淼擦擦手心的汗，说不清楚心底的异样，也无处安放飘忽的眼神。

　　她不是没和男生牵过手。
　　学校周年庆时，她作为主持人登台，第一次穿高跟鞋，上下楼梯时走路不稳当，所以男主持全程牵着她的手登台、下台。
　　那感觉和现在真的不一样。

　　多想无意义。
　　汤斯淼低着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嗑起瓜子。

　　半晌，卢勉的声音响起，“陈玄，你的脸怎么这样子红？”

　　抬头看过去，男生的双颊连带着脖子，全都晕着淡淡的粉色，因着一句话，倏地，变得通红。

　　汤斯淼盯着他看了一会，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情，却看透了对方心思。
　　她想，陈玄好像真的有点喜欢她。

　　下一章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