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与暗月》郁册

6、梦境（2007）

　　刚从海水里出来，两个人全身都湿漉漉的，互相做完自我介绍后，他们并排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阳光刺眼，彼此还很陌生的男孩与女孩，不约而同地将手掌挡在了眼睛上方。

　　透过空隙，陈玄偷偷打量起身旁的女生。
　　她很外向，也很健谈，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时，即使衣服因被浸湿而紧贴在身上，也毫不羞怯，大大方方地交谈，抛出一个又一个话题。

　　在了解完他的年龄、星座与在登岛原因后，汤斯淼提出新的问题。
　　“听卢勉说，你早上去看日出了，感受怎么样？”

　　说话间，女生偏头看过来，浓密的头发因为被打湿的缘故，紧紧地贴着少女的头皮，更显五官清晰、明朗。

　　倏地，陈玄想起了两天前登岛时的事情。

　　那天，刚一走上码头，他便发现了不远处的石墩子站着位女孩——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面向大海站立，迎面吹来的海风，轻轻扬起她的发梢，露出洁白修长脖颈。

　　夏日海边，阳光倾泻，清晰又飘渺女孩，让人挪不开眼睛。

　　陈玄下意识地就想将此景记录，虚空地抬起手臂后，才发现相机并不在手边。
　　他失笑地晃了晃脑袋，顺势摘下了被汗水浸湿的发带。

　　要怎么去形容那一刻的心动。
　　大概就是，远处是没有边际的橘色天际线与宽广无垠的蔚蓝海面，近处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
　　如此无垠静谧的美景中，他眼睛的焦点却只落在两个景别中间，干净清澈的女生身上。

　　陈玄并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可他必须承认，这瞬间，那个自由随性的少女，她闪着光，在悸动的少年心头，飘扬荡漾。

　　回到当下。
　　其实，在海水里拉着女生往岸边游的时候，陈玄就一直觉得她有些眼熟。
　　他本来还在怀疑，眼熟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但眼前的人与码头少女的形象渐渐重合。
　　他终于能确定，汤斯淼就是那个女孩。

　　陈玄没立刻回答汤斯淼的问题。
　　他垂眸，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身，小跑着去捡相机。

　　汤斯淼的视线一直追着男生的背影走。
　　看他因为没注意脚下，差点摔倒；看他跑过的地方，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沙坑；看他捡起相机，回头粲然一笑……

　　他其实和初印象中，那个独倚长剑凌清秋的少年侠客很不同。
　　有锋芒却不锋利。

　　很快，陈玄拿着相机回来了，低头摆弄片刻，他把相机递给汤斯淼：“给你看，这是我拍的照片。”

　　汤斯淼接过相机，左右翻看了一会，认出他早上拍日出的地点，是灯塔附近。
　　几乎没有迟疑，她说出心里话：“其实灯塔附近，并不是南旺岛最适合观看日出日落的地方，你的拍摄点没选好。”

　　陈玄没想那么多，随口接话：“那最适合的地方是哪里？”

　　“那地方不好找。”话音落，汤斯淼瞥见男生小腿上，看起来还很新鲜的伤口。
　　顿了一下，她抬头看他：“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带你过去。”

　　陈玄没说话。
　　汤斯淼以为他不敢兴趣，撇撇嘴，低头继续看相机里的照片。

　　午后最燥热的时间段已经结束，南旺岛的超长海岸线上，渐渐有了人气。
　　赶来沙滩整理渔网的岛民，意外地发现今天自己不是第一个到达岸边的人——
　　不远处，两个少年模糊的身影，一站一坐，分分合合，很有青春氛围。

　　同一时刻，翻看完全部照片的汤斯淼，伸手拽了拽身旁男生的衣角：“这个是怎么拍照的啊？你教我一下。”

　　陈玄弯腰，指了指相机顶部的黑色按钮。
　　咫尺距离，汤斯淼闻见他身上，有道淡淡的清香，与岛上或留着臭汗、或散发着海产品味道的男孩们很不一样。

　　她“嗯”了一声，将镜头对准了陈玄。
　　却没想到，按下快门的瞬间，男生脱离镜头，坐到了自己的旁边。

　　取景框里空空荡荡，取景框外声音响起，“等会你有空吗？”

　　汤斯淼偏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玄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带我去看日落吧。”

　　女生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行啊，作为报酬，你要请我吃冰淇淋。”

　　陈玄当然说好。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不过是要和人家一起看日落，不过是要请人家吃冰淇淋，心里竟然美滋滋的。

　　拍拍身上的沙子与尘土，两人动身前往村里的小卖部。
　　汤斯淼挑好雪糕，塞进陈玄手里，结账的时候，男生一个没留意，她就没了踪迹。
　　左看看右看看，没找到汤斯淼，陈玄拆了雪糕，站在门前的树荫下等她。

　　两分钟后，女生的雪糕在高温的蒸腾下，开始变软，得到老板的同意后，陈玄到冰箱里换了根新的。
　　正好听见一个神似汤斯淼的声音，从小卖部后面的院子里传来，“我走了，三婶再见。”

　　陈玄等在门口，没多会，汤斯淼拿着两个西红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先和卖东西的爷爷道了再见，然后塞了个西红柿在他手里，招呼道：“我们去那边的石凳上坐一下。”

　　夏日午后，阳光静寂，汤斯淼坐在石凳上，用力地吮吸着西红柿的汁水。
　　吸溜吸溜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陈玄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目光，她接受到男生的视线，却并不在意，仍旧旁若无人地继续。

　　陈玄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看她鼻尖小巧透亮的汗珠，看她粘上水果汁液的下巴，看她水湿红润的嘴唇……
　　有一点嫌弃，也有一点挪不开眼神。

　　啃完西红柿，汤斯淼拆开雪糕送入口中，凉意充满口腔的瞬间，她“啊”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个创口贴，扔在两人中间的石桌上。

　　不知其意，陈玄怔怔地坐着。
　　见他没动作，汤斯淼走到男生的身侧，指了指他的小腿外侧，那里有一块不小的挫伤，很是显眼。

　　看见伤口，陈玄有些意外，拧着眉心，慢慢地回想今天中那些有可能受伤的时刻。
　　想来想去，他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拖着她上岸的时候，自己体力不支，脚又滑了一下，正好磕在了一块石头上。
　　伤口应当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当事人却不自知，还露出副调侃的表情看他：“怎么没反应？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贴吧。”

　　闻言，陈玄抿抿嘴，失笑道：“没事，不痛。”

　　“那可不行。”说着，汤斯淼将雪糕含在嘴里，腾出双手去拆创口贴，在男生反应过来前，三下五除二地，就处理好了伤口。

　　陈玄没有防备，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在贴好创口贴的小腿处，来回抚摸了几下。
　　没人注意的手臂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帮你处理伤口，你欠我一个人情啊。”汤斯淼坐回自己的石凳上，语气理直气壮。

　　陈玄只剩下苦笑。
　　见过强买强卖的，强送人情的还是头一遭。

　　休息一会，时间差不多了，汤斯淼领路，两人前往后山，去看日落。
　　路上，陈玄发现他们似乎走了一段回头路，表示疑惑。

　　汤斯淼“切”了一声，解释的漫不经心：“还不是因为你腿上那个的伤口，你不会以为我绕路去小卖部，真的就只为了吃根一块钱的大布丁吧。”

　　陈玄怔了几秒，轻轻柔柔地说了句谢谢。
　　话音落，汤斯淼瞥了他一眼，笑的刻意：“你这不会是被我感动到了吧？小心别爱上我。”

　　陈玄被她的言语搞得晕眩恍惚，轻轻地吐了口气，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他们不算熟悉，可汤斯淼熟练地与他开着玩笑；他们不算朋友，可汤斯淼对他没有一点客套。

　　爬到山顶，正赶上太阳下山，汤斯淼敛起面上不正经，认真地观看起黄昏时分，光暗交替的过程。
　　南旺岛上这样的日落，她看过很多次，但是仔细想想，与别人一起欣赏，似乎还是第一次。

　　汤斯淼一直觉得看日落是件很私人的事情，那种日暮后的凄凉与荒芜，会引发共情，将个人情绪暴露。
　　所以，很多次卢勉提议要一起跟着来看落日时，都被她狠狠地拒绝了。

　　可答应陈玄的时候，汤斯淼几乎没有犹豫。她自己也说不明白，那瞬间的决断里，是对去燕京的渴望更多，还是对他的不防备更多。

　　陈玄拍摄日落的时候，顺便将镜头对准汤斯淼，留下了几张照片。
　　那个时刻，山顶正好有风吹过，女生的发丝被微风扬起，在空气中摇摇摆摆，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夏季昼长，太阳虽然已经下山了，但霞光残留，天色并未立刻暗淡。
　　见汤斯淼对拍照很感兴趣，陈玄将相机递过去，开启手把手教学模式。

　　两人挨的很近，陈玄低头去查看她的照片预览时，甚至被女生飘扬起的发丝，拂了满面。
　　淡淡的花香，转瞬即逝。

　　等到他们分别时，天色已晚，汤斯淼想起白天和卢勉的约定，让陈玄回去转告，她明天再陪着他看《山村老尸》。

　　陈玄把话带给卢勉，他当时没什么反应，一顿饭吃完，躺在椅子上发呆时，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汤斯淼居然已经认识了陈玄，她不会真的要勾搭陈玄吧！
　　这个疯子。

　　晚上，陈玄整理照片的时候，又翻看到那几张汤斯淼入镜的照片。
　　他看着照片中飞舞的发丝，与女生含笑的侧颜，回忆起那股清淡的栀子花香。

　　看了半天，又觉得奇怪。
　　他们明明才第一天认识，他竟生出一个念头，想为了感受那一瞬的美好，去拥抱整个夏天的风。
　　简直荒唐。

　　那天，陈玄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进京赶考的穷酸书生，而汤斯淼则是京城盛名在外、美艳动人的第一花魁。

　　京城里的人都传那花魁的真身是只九尾狐，被她看上的人，总要付出些什么才能离开，陈玄小心翼翼地躲着她，却没想到放榜那天九尾狐自己找了来。

　　陈玄很害怕，战战兢兢地说自己一无所有，九尾狐摸着他的胸膛，勾唇一笑，手指轻轻一扬，衣物脱落，赤诚相见。
　　梦境最后，那吃人的狐狸，侵身覆了上来……

　　陈玄惊醒，感受到身上的短裤，变得粘腻湿漉。
　　换了衣物，震惊还未消散，他在个人博客中写道：
　　南旺岛的夏天，有挡也挡不住的烈日，擦也擦不干的汗水，还有一位怎么招也招架不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