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与暗月》郁册

18、疯子（2022）

　　闹市藏幽，是以静园。
　　走过幽长石板路，又越过两道门厅，厚重的木门一推开，便从静谧的园林，又回到了喧嚣燕京城。

　　早于客人出来前，工作人员便已经将车提前停放到了静园门口，古典优雅的黑色外形，是属于宾利飞驰独有的奢华与精致。
　　从工作人员处拿回钥匙，陈玄冲汤斯淼扬扬下巴，示意她上车。

　　汤斯淼啧啧嘴，认出来眼前这辆车，与陈玄在南旺岛上的专车是同个型号。
　　她没多想，下意识地觉得，他应当是买了两辆相同的车，一辆放在南旺岛，一辆放在燕京，于是调侃道：“没想到你还挺专情。”

　　没头没脑地一句话，着实让陈玄愣住，他不确定汤斯淼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猜不出是自己露馅，还是她无心之言，只能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着她，装不明白。
　　“啊？”

　　看出他的疑惑，汤斯淼指指车子，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然为什么要买两辆一样的车，这辆不是和南旺岛那辆是同款么。”

　　原来说的是这个，陈玄低头，轻轻地笑了声，向她解释：“这就是南旺岛上的那一辆。”
　　一天前，两个司机轮换着驾驶，从西川出发，日夜兼程地开了二十几个小时，凌晨刚到燕京。

　　南旺岛与燕京相距几千公里，更况且，陈玄并不差一辆车的钱，汤斯淼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于是歪歪脑袋，抬脚绕到车前方。

　　然而，熟悉的车牌数字——77777，蓦地映入眼帘，证明它的确是南旺岛上的那辆。

　　汤斯淼一怔，脚步不自觉地停滞了下：“还真是啊……你就这么喜欢这辆车啊，走哪都要带着。”
　　顿了顿，忍不住又调侃，“后面你回南旺岛，不会还要给它再开回去吧？”

　　陈玄搭在车门上的手，轻轻地打了个响指，语气掺杂着无奈。
　　“那倒不至于，后面我常驻燕京，没特殊情况，应该不会再去南旺岛了。”

　　“啊？”

　　“房子不是都腾给你了，去了住哪啊。”陈玄开玩笑。

　　汤斯淼笑了一声，没接话，沉默着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心底腹诽，那个参宿酒店不是你的产业么，装什么装。

　　车开出好远，想起件被忽视的小事，她有些在意，开口询问。
　　“我有一个问题，我们在南旺岛上重逢那天，你的车为什么会从我身后经过了两次？”

　　“有吗？”陈玄装傻。

　　汤斯淼扭头，竖着食指，义正言辞：“别想抵赖，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是我没跑到公交站台的时候，车牌77777的宾利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而第二次则是，我刚跑到公交站台避雨，你的车就经过溅了我一身水。”

　　记得还挺清楚。
　　陈玄“嗯”了一声，知道糊弄不了她，便没继续含糊其辞，承认道：“的确是这样。”

　　猜想被印证，汤斯淼瞪他，说话没有好气。
　　“所以你一早就认出我了，调回头就是为了溅我一身水，报复我？”

　　车辆驶进隧道，车厢内变得昏暗，男人眼底也变得晦涩。
　　他说：“你这么想也行。”

　　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爱是完全纯净的。
　　她离开后的几千个日夜，除了辗转难眠与无尽想念，陈玄也曾滋生出许多阴暗的念头——
　　希望她过的没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好，希望她常常后悔、日日流泪，希望她高朋满座却孤独终老。

　　可纵使这么多至暗的想法，每个沉默着静坐到天明的日子里，最后想的，还是希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

　　想入侵她的身体，想碰触她的灵魂。

　　-
　　路上遇上车追尾，两个人到国贸的时候，余泽远抓着他的行李箱，已经等在了约定的路口。
　　汤斯淼下车，冲余泽远招手，又回头向陈玄道别。

　　陈玄坐在车里，隔着玻璃与余泽远对上视线。对方投来的目光只停留一秒，而陈玄盯着他，迟迟无法移开眼神。
　　就仿佛回到十一年前。

　　他其实很不愿意回忆那天。
　　好不容易找到汤斯淼的踪迹，却不敢出现，只敢偷摸的像个变态，跟在背后。
　　看她上课、打工，看她穿街走巷，看她站在湖边怅然失神，也看她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

　　等终于收拾好心情，鼓足勇气去与她见面，却看见人声鼎沸的道路旁，她伏在别的男人肩头痛哭流涕。
　　无数的西方面孔，或回头，或无视，全部都变成陪衬。

　　当时还是太稚嫩，油门一踩，红色跑车急驰而去。
　　除了渐渐消失的轰鸣声，美国校园里，再没有留下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收回视线，陈玄推门下车，长腿一迈，几步便追上了汤斯淼，与她挨肩，并排行走。

　　汤斯淼回头看看路边硕大的，禁止停车的标识，又偏头看看面无表情的陈玄，好心提醒：“这里不能停车。”
　　陈玄却毫不在意：“我交得起罚款。”

　　但这并不是汤斯淼关心的重点，困扰她的其实是另一个疑问。
　　“你跟着我干嘛？”

　　“谁跟着你了，我也去商场，顺路。”陈玄沉声道，表情平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汤斯淼将信将疑地觑了他一眼，正好这时候走到了余泽远跟前，忙着去打招呼，便没太纠结这个问题。

　　余泽远反而有些在意，向汤斯淼做了个询问的手势，“这位是？”

　　汤斯淼没回答，拽着余泽远的衣袖快步走了一会，回头确认与陈玄拉开了距离，才开口：“别管他。”

　　可是这么一个大活人，到底不是空气。
　　两人无论走到哪里，陈玄都在两米外的地方跟着注视着他们，口香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汤斯淼倒是无所谓，但余泽远时不时地要回头看一眼，实在是在意的很。
　　拿他没办法，她只能走过去，拽着他发问：“你搞什么啊？”

　　陈玄没回答，低头看展柜里的商品，几秒后开口：“你好，把这个数字“7”造型的耳饰给我包起来。”
　　然后才看她，不咸不淡的语气：“如你所见，在购物。”

　　“真行。”汤斯淼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又找不到发作的点，泄气般的职责道，“你对‘7’是有什么执念吧，车牌如此，这个也是。”

　　“Lucky senven。”陈玄耸耸肩。
　　汤斯淼安静地白他一眼。

　　远处的余泽远默默的打量这一幕，有些等不住了，抬脚走过去，站到汤斯淼左手边的位置上，语气亲昵。
　　“斯淼，你介绍一下吧。”

　　没等汤斯淼开口，陈玄伸出右手，率先开口：“我是陈玄。”

　　余泽远没想到他会自己进行介绍，更没想到他看过来的眼神里，会充满挑衅，愣了片刻，才笑着回应：“我是余泽远。”

　　陈玄对余泽远的敌意，由来已久。
　　他没想粉饰太平，任由气势表露，全数传达到余泽远眼底。

　　只一秒，余泽远便心中了然。
　　陌生男人间突然升腾起的敌意，通常只有一个原因，他虽然不认识陈玄，却已然足够给他贴上标签。

　　倏地，空气变得安静。
　　男人相握的双手，表面上平和无常，实际上却暗流涌动。
　　仔细去看，便不难发现，凸起的手筋、发白的指间，全都写着较劲二字。

　　汤斯淼看得出两人间的不对付，她不想去探究，也不愿过多理会，自行出了店门，将两人甩在身后。

　　买完给余爸和温静华的礼物，汤斯淼用打发似的口吻，与陈玄告别。
　　本以为他会生气，但陈玄表情淡淡的，反而要说送他们回去，于是就这么三人成行。

　　后来那一路，汤斯淼与余泽远聊的欢快，陈玄沉默不语，全程只做安静的听众与司机，然后在心中记下听出来的几个信息点：
　　一、余泽远回国回的突然;
　　二、汤斯淼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了解他;
　　三、余泽远贼心不死。

　　将人送至九渊公馆，汤斯淼推门下车，头也不回，走的飞快。

　　余泽远拿完后备箱中的行李，又绕回驾驶座处，轻轻地敲了敲车窗。
　　第一眼见到陈玄，他就觉得这人熟悉，当下便可以问清楚的疑惑，他不想留着过夜。
　　“总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余先生，这种搭讪话术，放在十年前我都嫌过时。”
　　陈玄冷哼一声，嘴角噙着笑，回答的并不正经：“非要说，你可能是在梦里见过我吧。”

　　午后炎热，空气蒸腾。
　　余泽远脱离高语境的环境太久，面对这种不知缘由的调侃，迟疑片刻后，吐出两个字。
　　“疯子。”

　　陈玄笑，对他的斥责毫不在意。
　　双手握着方向盘，轻轻地挠啊挠，不急不躁地反驳：“要我说，你才是疯子呢。”

　　倏地，手指收紧，言辞凌厉。
　　“因为爱上继妹，和妻子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