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与暗月》郁册

15、答案（2022）

　　“其实我们都是鲶鱼。”

　　汤斯淼坐在库里南后座上，看见副驾上的叶臻，因为捡掉落的东西磕到脑袋，叶培生赶紧伸手护着的画面时，突然想起来这句话。

　　这话听着颇有深意，细想起来又有点不大对。
　　纵使叶臻成为她和陈玄之间鲶鱼的说法能成立，但她能否成为叶臻与某人关系的鲶鱼，却还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汤斯淼其实很怀疑，鲶鱼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过勉强。
　　她这条鲶鱼能给谁注入活力呢？
　　想不明白。

　　当然，汤斯淼想不明白的，不仅只有这一件事。
　　对于叶臻和叶培生兄妹俩外出吃饭，还非要拉上自己的行为，她也觉得相当迷惑。

　　时间倒回到二十分钟前。
　　叶臻说完叶培生与汤斯淼的名字后，两个人俱是一惊。

　　不过，他们说到底并不认识，迅速地互相打量以后，两人简单的点头示意了下，并无过多交谈。
　　随后，汤斯淼便坐着电梯，自行离去。

　　和叶培生再次遇见，是几分钟后。
　　汤斯淼没有国内驾照，出行全靠打车，站在医院门口用软件叫车的时候，叶培生冷着脸，与她擦肩而过。

　　男人身材高大，又衣着不凡，于人群中很显眼，汤斯淼余光瞥见这个身影，一眼便认了出来。
　　看得出来叶培生的心情不好，三十几度的高温天气，他叉着腰站在太阳里，依旧挡不住周身的寒气。

　　汤斯淼撇撇嘴。
　　刚才在楼上的时候，男人虽然冷脸，但情绪并不算低，这才多一会儿，气压竟低的吓人。

　　回忆了下当时的画面，叶臻与叶培生似乎并没有提前约好，他午饭时间过来一趟，居然话都没说几句，就与自己前后脚离开。

　　若是平时，汤斯淼根本不会关心起别人的这些事情，只是回国后，叶家这兄妹俩的名字，对她来说份量实在不算轻。
　　所以她不免有些好奇，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正遇上叶培生回头向后张望，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

　　盯着人家看被抓包，汤斯淼只慌乱了一秒，便迅速地掩饰好了眼底的尴尬。
　　她朝叶培生微微笑了笑，云淡风轻地打起招呼：“这么快就走啦，怎么没和叶臻一起吃个中饭？”

　　这话简直是在叶培生心口扎刀子。
　　男人扯扯嘴角，眯着眼睛看她，倏地，脑袋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他抬脚走向汤斯淼，语气带笑：“正好遇上了，要不汤小姐和我一起吃顿便饭吧。”

　　“叶先生，我们好像并不是能够一起吃饭的交情。”
　　听出男人语气里的不善，汤斯淼拒绝。

　　叶培生点点头，露出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没几秒，又扬扬眉毛，露出眼底的精光：“那没关系，我们把叶臻也叫上。”
　　说着，他拨通了叶臻的号码。

　　但叶臻似乎并不待见他，铃声响了好久，电话迟迟没有被接起，叶培生却并不急躁，手指飞快地打着字，发了条短信过去。
　　几秒后，叶臻发了条语音过来，“你别胡闹！”

　　叶培生收了手机，凌厉的面部线条，柔和几分，笑着地对汤斯淼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的车在那边，走吧，汤小姐。”

　　汤斯淼低头，看了眼打车软件上的排队情况，失笑道：“叶先生，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可没答应过要和你一起吃饭。”

　　“汤小姐，你这点面子都不给我的吗？”叶培生眼神闪了闪，顿了下，才又漫不经心地开口。
　　“当初为了接手南旺岛上那套房子，我可是特意从国外飞回来，去办的手续呢。”

　　汤斯淼抿抿嘴唇，没说话，虽然她并不知道当初卖房子的细节，但是从这次买房子的过程中，一个偏远小岛的自建房之所以可以成功成交，各中原因，不难窥见一二。

　　但叶培生因为此时特意飞回国，说到底不是因为她，只是帮陈玄的忙而已，她并不打算领这个情。

　　见汤斯淼并不接茬，叶培生垂眸低笑，清了清嗓子。
　　“汤小姐是聪明人，想必早就知道了房子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消息。”

　　汤斯淼并没往心里去，敷衍地应了句：“说来听听。”

　　叶培生挑眉看汤斯淼，想起陈玄在美国一家大学、一家大学找她的疯样，心里不忿。
　　说心里话，他其实至今无法理解陈玄的行为，为一个谈了两年的女朋友，根本不值得。
　　况且，汤斯淼这人，漂亮是挺漂亮的，着实太不近人情，难消化。

　　软件显示网约车已经到达上车点，汤斯淼抬腿要走，叶培生伸手拦住她。
　　“2008年到2012年期间，我也在MIT读书呢。”

　　也……他为什么要说也？
　　汤斯淼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心里猛地下沉，两秒后，冷冰冰地开口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培生却只是笑。
　　冰冷的、轻视的、明显的，嘲笑。

　　汤斯淼眼神躲闪了下，下意识地将姿势换成了双手抱臂站立。
　　良久，她咽了咽口水，低声发问：“我在MIT上学这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很重要吗？”叶培生发出疑问。

　　这当然很重要。
　　叶培生不认识她，他之所以会得知她的信息，必然都与陈玄有关。

　　汤斯淼知道陈玄找过她，但她一直认为陈玄没找到自己，于是心安理得的过了这么些年。
　　如今这个结论被推翻，她必然忍不住去想，陈玄既然都找到了她，为何不与自己清算干净……

　　可是，面对叶培生的问题，汤斯淼却说不出话来。
　　如今再去追究重要与不重要，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过去那么久的事情，翻出来也只剩叹息。

　　昨天晚上，陈玄说她只是舍不得十二年前的陈玄，只是怀念过去，只是害怕孤独。
　　她觉得不对，现在想想，当真无法反驳。

　　陈玄之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个说与别人听时才提起的、代号初恋的扁平符号……
　　失联的十二年里，终究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弄丢了陈玄。

　　两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响起，接起来发现是网约车的司机。

　　汤斯淼看看叶培生，虽然还是不知道他想和自己吃饭的目标，但她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好意思，这趟行程取消，我会付你误工费。”

　　等她挂了电话，叶培生点点头，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我早就说了，汤小姐是聪明人，果然一点就通。”

　　叶臻正好也下来了，她先和汤斯淼打了招呼，然后才走到叶培生身旁，对着他的小腿踢了一脚。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但是并不说话。

　　三人往停车场去，叶培生沉默地走在前面，叶臻和汤斯淼走在后面，全程寂静无声……

　　直到走到车跟前，叶臻死活拽不开后排车门的时候，叶培生抬眸，吐出三个字。
　　“坐前面。”

　　汤斯淼看不懂这兄妹俩的相处模式，肢体语言很亲近，但是看向对方时，眼神又很冷淡。

　　叶培生看了眼后视镜，发现汤斯淼仍在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看时，倏地笑起来。
　　“汤小姐，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

　　汤斯淼按按太阳穴，说出心里话：“我只是在想，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上了你的车，又莫名其妙地要和你们俩一起去吃饭。”

　　“也不算莫名其妙吧，你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陈玄的消息么。”
　　叶培生的回答一针见血，丝毫不留情面。

　　汤斯淼蹙眉，很快意识到有个不对的地方，因为这顿饭，从最开始便是叶培生非要拉着她一起吃的。
　　她倾身，探着头去观察叶培生：“我要是没记错，原本就是你先提出要和我一起吃饭的吧？”

　　“嗯。”叶培生点头，指了指叶臻，坦荡地承认道，“因为她不想和我单独吃饭，你在，她才愿意来。”

　　“不是……”
　　话说到一半，汤斯淼突然词穷，张着嘴怔了半天，才继续把话说完。
　　“叶臻，害怕我当你嫂子，和你暗恋我这两个选项中，你选一个吧。”

　　车厢里的氛围瞬间变得古怪。
　　毕竟，她们上次见面还是以前女友与未婚妻的关系，气氛剑拔弩张的，这次见面就开起玩笑，多少有些违和。

　　好在叶臻并不在乎这些，只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我和陈玄明天就结婚的几率，都要比你说的两件事发生的概率更大些。”

　　话音落，汤斯淼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接话，叶培生突然嗤笑了句，“少做梦。”

　　“呵。”叶臻冷哼了一声，偏头看向车窗外。
　　隔了好半天，又补充，“反正比和你结婚的概率大。”

　　这话一出，本就古怪的车内氛围，变得更加死寂。

　　谁家兄妹会说这种离谱的话啊……
　　汤斯淼直起身体，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怀疑这俩是不是只是碰巧都姓叶，其实并没什么关系。

　　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游离了一会，汤斯淼默默掏出手机，开始百度分明叶培生、叶臻。

　　叶培生的词条很多，新闻报道中的抬头也很多，其中最显眼的身份是致行集团叶建新儿子。
　　叶臻的词条也不少，但查询结果五花八门的，什么“新星杯”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校运动会主持人、18岁美女校花、网络红人……总之，没有一个能对上号的。

　　重名太多，想了想，汤斯淼将叶培生与叶臻放在一起搜索，翻了半天，终于在八卦论坛上一个名为《深扒燕京豪门》的帖子里，看见了叶培生与叶臻的照片。

　　不过，和搜索结果差不多，帖子里写叶培生的内容洋洋洒洒上千字，提到叶臻只有很短的一段话——
　　除了叶培生外，叶建新还有个叫叶臻的小女儿，年龄不详，信息不多，被保护的极好，听说倍受家里疼爱，至今只流出一张模糊的全家福照片。

　　搞了半天，还真是一家人。
　　汤斯淼舒了口气，退出帖子，将手机收起来，偏头看窗外，不好意思再看向前面的人。

　　半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吃饭的地方是家私厨，寸金寸土的燕京城，藏在个偌大的中式园林中，好山好水，极尽奢华。
　　饶是这些年，汤斯淼出席过不少高端私人宴会与商业大场合，还是有些被其震惊到。

　　管家模样的人领着他们进包厢，两个年轻的服务生一个递来菜单，一个摆放餐具。
　　汤斯淼看了眼身旁空位置上的餐具，随口问道：“还有谁要来吗？”

　　刚说完，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一个穿着黑T、蓝色牛仔裤的男人走了进来。

　　汤斯淼多看了两眼。
　　重逢后，每次见到陈玄，他都是一成不变的衬衫加西装裤，如此休闲的装扮还是第一次见。
　　她又惊又喜，轻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陈玄扫了汤斯淼一眼，落座在旁边的空位，但是没说话，看着并不想搭理她。

　　汤斯淼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挨个问问他，但是陈玄和叶培生聊起工作和近况，她总找不到时机插话。

　　不过，这两个人也是真不把她当外人。
　　陈玄重整手下公司，准备回宏盛接班这种事，居然一点也不瞒着她，就这么聊开了。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汤斯淼脑中划过。
　　如果她在消息正式公布前买上些宏盛的股票，然后新闻出来后，股价飙升时全部抛售，这种算不算是交易内幕。
　　不过也只是想想，她疯归疯，遵纪守法四个字还是牢记于心的。

　　菜上的很快，四、五位数的单价，拳头大小的份量，汤斯淼眼皮子抬抬，心底飘过三个字，冤大头。
　　她如今虽然不差钱，但靠自己成功的人，和生下来就成功的人，到底还是观念不同。

　　陈玄始终没动筷子，汤斯淼看向他，“怎么不吃？”
　　“吃过了。”他说。

　　“哦。”汤斯淼面上波澜不惊，心底想法却各种交织飞起，最后落在一个猜想上——
　　陈玄该不会是专门过来见我的吧？

　　很快，叶臻和陈玄的对话打破了她的想法：

　　“你向来三餐不准，一天一顿的，今天居然这么准时？”

　　“你这问题问的，我和路颜约在这见面，总不能只干坐着喝茶吧。”

　　原来只是恰巧碰上。
　　汤斯淼撇撇嘴。

　　谈话没有间断，叶培生紧接着又接了句：“采访一下，你觉得路家这个小女儿怎么样？能看对眼不？”

　　这是什么意思？
　　汤斯淼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不知道，第一次相亲，我也没经验。”说着，陈玄抬手，撩了撩头发。
　　动作间，黑T的袖口有所起伏，露出右手上臂内侧一道长长的英文纹身。

　　相亲两个字一说出口，汤斯淼直接呆住，盯着陈玄手臂上的纹身，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
　　还没从陈玄去相亲的巨大的震惊中恢复，下一秒，汤斯淼认出纹身的内容——

　　“Don't regret what you do。”
　　不要为你所做的事后悔。

　　缓缓收回视线，汤斯淼低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骨瓷碟子看，心底一阵酸涩。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这些年，你后悔了吗？

　　想了几秒，又自己给出答案。
　　应该是后悔了吧，不然也不至于重逢没几天，就开始去相亲。

　　汤斯淼瘪瘪嘴，感觉自己快要失态，给盛夏发去短信：给我打电话。
　　但盛夏应当忙着别的事，没看见信息，迟迟没回。

　　等了几分钟，汤斯淼实在没法在呆下去，她决定借口去洗手间出去一趟，正要起身，手机响了起来。
　　几乎是看见救星般，只一秒，她就完成了起身到出门的全部流程。

　　等叶臻和叶培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一片消失在门口的衣角。

　　就像记忆中的那样，陈玄熟练地为她解释一切：“去接电话了。”
　　然而，看不见的桌底，男人的手指却深深地陷进掌心，狠狠握成一团。

　　时隔多年，陈玄再次看见了那个名字——余泽远。
　　就在手机屏幕亮起的那瞬间。

　　要怎么去和解？要如何去释怀？
　　她的生命里没有自己，却有余泽远的十余年。

　　陈玄本来已说服了自己，不去在意。
　　可所有的努力，都在她急匆匆起身出去接电话的那瞬间，没有了意义。
　　他突然找不到答案。

　　周末我会多写点，保证后面的更新不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