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与暗月》郁册

14、鲶鱼（2022）

　　凌晨五点，燕京上空闪过一道亮光，几秒后惊雷乍响，哗啦啦的下起暴雨。

　　汤斯淼睡得浅，几乎是雷声出现的瞬间，便睁开了眼。
　　她睡眠质量不太好，这个点清醒过来，很难再重新入睡，索性开了灯，坐到电脑前开始工作。

　　倒也不是她多爱工作，只是这次回国，扔到她手中的，全是烂摊子。
　　烦的很。

　　虽然汤斯淼一直自嘲是发配回国，但其实这次回来，她的职位层级并没有变动，除了一个亚太区总裁和中国分公司的总经理外，国内再别有比她职位高的人。

　　只不过，她这次回国，名义上的岗位虽然是研发总监，也正常接手了分公司的新兴事业群，看起来似乎是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去振兴新业务。
　　但实际上，总部那边对此业务线并不看好，已经决定将整个事业群坎掉，并在此基础上，将其他事业群的核心业务迁回海外，只保留小部分的大陆业务及员工。

　　说的直白点，汤斯淼这次回国，其实就是拿了一把裹着技术变革糖衣的刀，回来裁人的。

　　盛夏听明白她回国的原因后，曾很直白地评价道：挺搞笑的，你一个搞技术的，被排挤来干裁员的活。

　　那有能怎么办呢？
　　燕京分公司加上各地的办事处，十几个点好几千名的员工，此次裁员规模将近一半，国内这边的中高层全是老油条，没人愿意出头。
　　事情拖拖拉拉的，迟迟没有解决方案，最后上报到洛杉矶总部，总裁发话，限期解决。

　　又脏又累还遭骂名的差事，换到洛杉矶也依旧没人想干，推来推去，活被甩到了上半年内部高层争权中失败的太子爷身上。

　　太子爷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是报团的印度裔高管，一边是在集团内没有根基、但与自己一路走来的华人女高管。
　　决定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做，汤斯淼很快便收到了邮件，侩子手的活，最终还是落到了她头上。

　　处理完总部那边发过来的邮件后，汤斯淼躺回床上，闭眼休养生息。
　　这几年睡觉总不安稳，浅眠又多梦，中途若是像今天这样惊醒，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每次去看医生，都说是压力大。
　　但工作当面，她是集团历史上，不分性别、蹿升最快的管理层；生活方面，她未婚未孕、没有结婚念头，也没有长辈的催婚压力。
　　以至于汤斯淼一直没有找到，导致她睡不好的根本缘由。

　　不过，失眠的压力难寻，有些压力的来源倒还是挺显眼的。
　　就比如，床头柜上的，陈玄的手表。

　　汤斯淼一睁眼便看了它，不得不被迫去回忆，几个小时前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事情。

　　陈玄虽然现在看起来变得冷淡凌厉，但多年修养还在，说完那段听起来让汤斯淼觉得有些刺耳的话后，并为再继续指责她什么。

　　他只是默默地将燃烧到底部的蜡烛，从蛋糕上拔掉，然后主动切起蛋糕，递给汤斯淼一块，又分给自己一块。

　　慢条斯理地吃完后自己的那份蛋糕后，陈玄擦擦嘴巴，沉着冷静地向汤斯淼告别，生日快乐。
　　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将她放在门廊上的垃圾带了出去。

　　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一切都历历在目。
　　甚至连陈玄说不同的话时看她的眼神，汤斯淼都能回忆出一二。
　　特别是说那句，“你只是舍不得十二年前的陈玄”时，一双桃花眼深沉晦涩，让她几乎不敢对视。

　　想到这里时，汤斯淼自嘲似地呢喃了一句，怪不得睡不着，脑袋里装了那么多没有意义的东西。
　　庸人自扰。

　　睡不着，汤斯淼只能无所事事地把玩着手表，越玩心越乱。
　　昨夜，陈玄说他不是为了给她过生日，才专门飞回来的，她其实有些不信。

　　但他矢口否认，她又没什么立场去反驳、去追问，只能守着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然后一遍遍去猜想，他为什么要言行不一？

　　也不知躺了多久，汤斯淼再缓过神来的时候，天完全亮了。
　　趁着公司还没正式进行裁员计划，难得有个清闲周末，她决定去盛夏很久以前推荐的心理医生那里，看看自己的状态。

　　汤斯淼没想到会在医院里看见叶臻。
　　最开始挂号的时候，她有看见医生的名字，只当是重名，并没有多想。
　　后来看着一个穿白大褂身形像她，也只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没往心里去。

　　因为在她的观念中，叶家既然能和陈玄家联姻的，那肯定也是豪门二代。
　　而豪门二代，又是轮对不可能会做类似心理医生这种，平凡的工作的。

　　汤斯淼捂着嘴唇，一脸惊讶地站在叶臻办公室的门口，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其实，认出叶臻的那一秒，她已经明白，自己对着叶臻应该是说不出心里话的。
　　她和陈玄是一头的，自己说出口的话，免不了会多思考、包装，很难做出准备的判断。

　　当然，叶臻看见汤斯淼，同样也很意外。
　　招呼着她坐下后，只是闲聊了几句，没有打算要询问她病症的意思。

　　汤斯淼对叶臻的行为表示奇怪。
　　不过，若站在叶臻的角度去想这件事情，其实会发现很好理解——
　　心理医生是个能窥探他人秘密的、需要遵守职业操守的职业。

　　叶臻与汤斯淼若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就罢了，但因为陈玄的存在，叶臻免不了会在治疗时戴上着个人情绪，难以客观。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陈玄知道了汤斯淼在自己这里治疗，保不齐会问东问西的
　　，到时候她是说还是不说呢？
　　很难抉择。

　　汤斯淼是上午最后一名治疗的病人，两人聊了会，叶臻起身去了外面，再回来时说，帮她在隔壁医生那里加了个号，让她记得过去。

　　不过，汤斯淼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叶臻的同事，算起来和陈玄的关系也并不远。
　　真的对他说起心事，其实不过就是让消息多经过一个人，再传进陈玄耳朵里罢了。
　　她不愿意。

　　无功而返，汤斯淼准备走人。
　　大概是乌龙未婚妻身份已经解开的原因，叶臻对她挺热情的，还亲自送她去电梯口。

　　汤斯淼憋了好久，等待电梯到达的时候，终于向开口：“我误会你和陈玄关系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

　　“有什么可反驳的。”叶臻白了她一眼，继续道，“鲶鱼而已。”

　　或许是国外呆时间长了，汤斯淼脱离中文的语言环境太久，所以她一时竟有些无法判断，叶臻是在阴阳怪气、内涵她，还是在陈述事实，开个玩笑。
　　顿了顿，才说：“你是在说自己是鲶鱼吗？”

　　叶臻扫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说话间，电梯到达，里面走出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汤斯淼侧身子，给男人让位置。
　　男人看看两人，没走，直接站在了电梯门口。

　　叶臻向她介绍，“这是叶培生”。
　　又告诉男人，“这是汤斯淼。”

　　闻言，汤斯淼和叶培生对视了一眼，双双透露出打量的神色。

　　毫无征兆的，叶臻趴在汤斯淼的耳边，突然小声地说了句，“其实我们都是鲶鱼，互相利用、增强竞争意识，提升感情活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