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日与暗月》郁册

13、生日（2022）

　　晚风轻柔，吹不动躯壳沉重，吹得动灵魂游离。

　　陈玄不可避免地回忆起，许多个和汤斯淼一起吹夏夜海风的日子，那时的她也是如此，随心所欲，目空一切。

　　他曾将之视为甜蜜。
　　但是现实却告诉他，无限的包容与偏爱，感化不了极度自我的个体，到头来，只有自己会受伤害。

　　陈玄阖上双眸，一声轻叹后，缓缓睁开眼睛：“汤斯淼，我不是你招招手就会摇尾巴的小狗。”
　　你凭什么认为，先开口的人必定是我。

　　“我没这么想过……”汤斯淼出言反驳，却在意识到狗与主人的背后含义时，怔在原地，好久好久。

　　在主流的养宠中，人们通常认为人与狗是一段相互需要、相互治愈的平等关系。
　　但若站在狗的立场上思考，这段对它而言其实是极不平等的。

　　它是一个被圈养的生物，需要用很久的时间去等待见不到面的主人，然后在主人有空时，才能获得短暂的放风时间与陪伴。
　　它所有的快乐，都需要经过第三方的允许，宠物与主人之间，平等的表层之下，其实有着势力分明的上下位关系。

　　可陈玄天之骄子、豪门太子爷，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会把他看成是小狗呢，是人际关系里的下位者呢，汤斯淼想不明白。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汤斯淼紧紧地攥着安全带，敛眸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开口：“陈玄，你别抓着过去不放了。”

　　“忘记十七岁的南旺岛，忘记十八岁的京大，也忘记二十岁的分别吧。
　　让我们平等的、成熟的，以三十二岁的年纪，回到相识的起点。”

　　浓重的夜色中，轻轻响起一声低笑，陈玄抬眸，意味不明地扫向她，没立刻给出回答。
　　过了几秒，他勾起唇角，像是自嘲，又像是责备。
　　“你真的没有心。”

　　话音落，汤斯淼心一沉。
　　她这辈子做过很多没心没肺、损人利己的事情，但她不曾畏惧任何人的指摘。

　　唯独今日，陈玄轻飘飘的六个字，就像千万吨的大山压在胸口，让喘息都变得沉重。
　　大概是因为心里真的有愧，所以每一个字，才能都戳在脊梁上，激起不易消除的阵痛。

　　汤斯淼自知理亏，推门下车，不愿纠缠。
　　关上车门的前一秒，却又因为该死自负心，忍不住扬着下巴，冷脸吐出九个字。
　　“对，所以你别喜欢我了。”

　　两人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陈玄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微微眯起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啊敲，带起青筋起起伏伏。

　　汤斯淼脸色铁青，搭乘着电梯上楼。
　　确认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陈玄推开驾驶位的车门，绕去后备箱提了个东西，径直走向酒店前台。

　　-
　　午夜十一点三刻，汤斯淼正在处理工作邮件，内线电话响了响，“汤小姐，您还没睡的话，稍后我们工作人员会去敲门送东西，请不要惊慌。”

　　挂了电话，汤斯淼起身倒了杯水，站到窗口吹风，其实她有点想不通，这个时间点，酒店干嘛要送东西过来。

　　酒店门前的广场上灯光充足，亮如白昼，汤斯淼住的楼层不高，站在窗户边，能够清楚地看见酒店大门口的状况。

　　喷泉那里，一南一北两对小情侣，一对腻歪甜蜜，一对争执吵闹，形成鲜明对比，她看的颇有兴致。

　　一杯水喝完，热闹也看的差不多了，汤斯淼转身要走，移开视线的瞬间，瞥见停在广场上一直没动黑车里，走下来个高挑坚毅、分外眼熟的身影。

　　她眯着眼，准确更仔细些去分辨那人，身后的门铃却突然响起。
　　匆匆忙忙跑去开门，再回来时，车边早没了男人身影。

　　汤斯淼歪歪头，走去桌边，打量起桌子上的东西，工作人员送过来的是个素色的保温袋，从外观上并不能看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但她其实心里面已经有了个大概预估，因为开门的时候，前台小妹妹把东西递给她，乐呵呵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三下五除二，东西拆开。
　　果不其然，一个样式精美的蛋糕，静静地躺在保温袋中央。

　　要说有什么和预想中是不一样的，应该是，除了蛋糕外，袋子里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方形盒子。
　　没有特别的包装，就像随手塞进来的一样。

　　翻了翻袋子，没有卡片，没有署名，汤斯淼不确定地又去看了眼电脑底部的日期——2022/8/20。
　　她“欸”了一声，开始怀疑这东西是不是送错了，因为今天，并不是她的生日。

　　正要打电话给前台，脑袋里闪过那个楼下男人的身影。
　　他真的很像陈玄。

　　汤斯淼没有再犹豫，一把打开方形盒子，那块曾被她拿走，后来又不翼而飞的手表，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
　　她点开日历去看农历日期，沉思几秒后，拨通了陈玄的号码。
　　“你在哪？”

　　陈玄却是答非所问，他说：“生日快乐。”
　　一秒后，又说，“开门。”

　　汤斯淼偏头，听筒里的声音与看着几米外门板后的声音，渐渐重合。
　　要怎么去形容那一刻的内心感受，既觉得他越界，又为他心动。

　　不夸张地说，汤斯淼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今天是农历的七月二十三号，是她三十二周岁的生日。

　　这些年，因为太多人忘记，太多人搞混，所以汤斯淼不得不从过农历生日，转变成过公历生日。
　　和他分手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农历生日。

　　汤斯淼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向门口，几米的距离，每迈出一步，都要重新鼓起一次勇气，好不容易走到门前，手放在把手上，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汤斯淼。”陈玄开口唤她的名字。
　　因为通话状态和现实状态有着微秒的时间差，所以陈玄这声“汤斯淼”结束后，听筒里那句才接着响起。

　　一前一后，一虚一实。
　　明明只一声，汤斯淼却在这微弱的时间差里，感受到了跨越十二年时空的呼唤。

　　透过猫眼向外看，陈玄双手插在裤兜里，站的笔直，即使迟迟等不到她开门，依旧闲适自若，不急不躁。
　　整个人俊朗非凡。

　　看着这样的一幕，汤斯淼脑袋里有千万种想法。
　　譬如吃饭的时候，他为什么对生气这事一句没有提起，情绪也毫无表露；
　　譬如在车里，他为什么要说那句我不是你招招手就会过来的小狗；
　　又譬如送她回来到现在，他是不是真的在下面等了两个小时……

　　思绪万千，汤斯淼咬唇，最后说出口的，只剩一句，“原来你的手表没丢啊。”

　　陈玄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垂眸，直直地盯着猫眼，气势外放：“我至少也得戏弄你一次，才公平。”
　　语调却平稳淡漠，听不出情绪。

　　一瞬，汤斯淼想起无数的往事，鼻头一酸，情绪也失了控。
　　她用力地打开房门，拽着陈玄的衣角，嘴巴瘪了瘪，眼角也开始湿润。
　　“对不起，对不……”

　　话还没说完，陈玄抬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女人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吐露在他的胸口，心痒难耐。

　　日思梦想，终入我怀。

　　陈玄一只手用力按住汤斯淼的脑袋，另一只手则隔着轻薄顺滑的睡衣面料，狠狠的抓着她的后背，圈着她压向自己。
　　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汤斯淼能感受到他的用力，吸吸鼻子，慢慢藏起了欲哭的模样。
　　虽然这时候她的上身已经被禁锢住，但双手却不老实，在男人的后腰上摸了摸，没几秒，便从裤子后屁股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机票。

　　日期是今天，汤斯淼摇摇头，又自我纠正，是昨天的机票。
　　六点半落地燕京，七点半他们见面，算算时间，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陈玄，你回燕京是专门为了来给我过生日吗？”

　　“不是。”
　　怎么不是呢，正值回归宏盛的关口，南旺岛的事情还没交接完毕，他却选择撂下一众工作，忙里偷闲独自飞了这一趟。
　　可是他不能承认，承认了她又要得意。

　　汤斯淼微微的挣扎了一下，陈玄松开手，她牵起他，将人带进了房间里。

　　陈玄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的景象，最后将目光落在盒子里的手表上。
　　他拿起来，慢慢地将手表套在汤斯淼的手腕上，声音沉着：“生日礼物。”

　　汤斯淼想要收回手，死活不愿意戴。
　　“哪有人将自己的旧东西送给别人当礼物的，甚至，你还用它诬赖过我偷东西。”

　　陈玄却很强势，攥着她纤细的手脖并不松手，一字一顿：“所以才有意义。”

　　“什么意义？”汤斯淼不解。

　　陈玄没说话，插了根蜡烛在蛋糕上，单手点火，又看向她：“许愿吧。”

　　“好。”汤斯淼吹灭蜡烛，摸着陈玄的喉结，轻声开口，“我的愿望是，和你复合。”
　　如果是你，我可以低头，也可以先开口。

　　陈玄却摇摇头，将蜡烛重新点燃，冷淡地开口：“两个小时前，你曾让我不要再喜欢你。”

　　“那是因为……”
　　我气急败坏。

　　“是因为……”
　　我害怕这次留下就没法再离开。

　　汤斯淼最终还是没能把原因说出口，她有她的骄傲，做不来向他人剖析心迹、贬低自我，也做不来给予承诺、走向未知。

　　陈玄慢慢松开她的手。
　　“你不是想和我复合，也不是喜欢我，你只是舍不得十二年前陈玄，怀念过去，又害怕孤独。”

　　汤斯淼，你还是不明白，爱不会让人荒芜，不爱才会。

　　后面改成下午六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