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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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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棠,”司向怀坐在桌旁,夹了一块肉干到他碗里,“今天早上你带我见的人,他叫虞风远是吧?”
虞棠一顿:“是。有什么问题吗?”
司向怀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其他事,就把他放了吧。”
“为何?”虞棠问道,语气有些恼怒,“那歹人竟敢伤害师尊,千刀万剐都是活该!”
“这个你得听我的,”司向怀微微加重了声音,神情也严肃了起来,“把虞风远放了吧。”
虞棠气恼地看着他,将筷子搁在了饭碗旁。
“除了这个之外,”司向怀没有理会他不忿的神态,自顾自道,“今早的事故也必须严查,我会派人去查探那刺客的踪迹,这段时间里你也安分点,注意保护好自己。”
“师尊,”虞棠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司向怀看向他,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你是我的徒弟,我是你的师尊。仅此而已。”
“那虞风远呢?”
司向怀的眸色暗了暗:“......一个故人罢了。”
“你说过,”虞棠轻轻道,“你说过我和你的弟弟很像,所以你当初才会救我,才会收我为徒,才会保护我。”
“......”
“虞风远就是你的那个弟弟吗?”虞棠没有去看他的眼睛,重新拿起了筷子,戳起了碗里的饭粒。
一时间,没有声音。
司向怀垂下了眼,须臾后开口道:“......是。”
“所以你要救他。”虞棠面无表情,平静地陈述道。
“对。”
“那如果我不想放呢?”
司向怀抬起了头,正好看见虞棠有些委屈的眼神。
他咬了咬牙:“不想放也得放。”
“不。”
“虞棠,”司向怀有些头疼地说,“平常你都很听话的,这一次为什么那么执拗呢?”
“就是不想放,”虞棠说,“我不想让伤害了师尊的人逍遥法外。”
“可是你让他死了会让我更受伤!”司向怀气道,“你不明白吗虞棠?他对我很重要,我所要的不过是让你留他一命,这就那么难吗?”
虞棠一怔,胸中不知翻涌的是酸楚还是愤怒。
他别开了眼,站起了身:“师尊慢用。”
“虞棠!”司向怀看着他的背影怒道,“你要是敢再动他一根手指头,我跟你没完!”
“师尊,”虞棠有些悲哀地转过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比不上他?”
司向怀一噎:“......不是,你们对我都很重要——”
“七年!”虞棠歇斯底里地说,“我们整整七年的情谊,没有一天我待你有任何的不敬!为何你对我总是说翻脸就翻脸,对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却是尽力袒护?”
司向怀一时语塞:“虞棠......”
“师尊,”虞棠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我才是皇帝,在这里我说了算。”
司向怀被他怼得气急道:“反了你了!”
他在说出口时,似乎看到虞棠眼中闪过了一抹危险的光,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但刹那即逝,司向怀只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师尊今晚早些休息吧。”虞棠淡淡道。
司向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虞棠已经大步离开了。晦暗的月光下,不久便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看来今日是真的气着自己这个小徒弟了,司向怀暗暗叹了口气,摸索着回到书房,戴上了琉璃镜。瞬间,一切都清晰了许多。
司向怀在书桌旁坐下,看向一旁堆着的奏折。
这些本来都应该是皇帝的活儿,但是司向怀都揽了下来。他疑心重,喜欢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任何不属于计划之内的事情都会让他感到无比恐慌。
就比如虞风远突然的到来。
他不像是独自一人作的案,那杯让人神志不清的酒,战战兢兢的侍女和不见踪影的尸体,处处都透露着不同寻常诡异。
司向怀一只手撑住头,越是细想越感觉到事情的怪异。
虞府在家主和嫡长子被杀后就渐渐没落了,当时府里除了女眷之外,唯一有虞家正统血缘的便只剩下虞风远一人了。虞家出事半年后司向怀来看过一次,那府里破破烂烂的,一踩就掀起了一脚的灰,唯一还有生命痕迹的只剩下了一旁的棠花树还开着花。
他曾多次向附近的路人询问过虞府次子的下落,但得到的都是含糊的回答。他向人描述虞风远的外貌,一双杏眼,右眉上方有一颗鲜红的胎志,模样可爱。
可是没有人见到过。
直到有一个卖炊饼的老人告诉他有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孩往长阳走去了,身形和他所描述得很接近,司向怀才重拾了一些希望。
他几乎是披星戴月地往长阳赶去。
为了路上的伙食住宿费,司向怀便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给富家人打工。
那天刚完工回客栈的时候,在那个小巷子口,他听到了少年狠戾的声音,虽然粗哑,却十分熟悉。司向怀几乎是冲了进去,想都没有想就掷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贴身武器,将准备打少年的人手穿了个透。
那少年抬起头时,司向怀的心却沉了下去。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长相,既没有红志,又没有杏仁眼。
这不是虞风远。
但司向怀似乎可以感觉到,在那个少年的心里,是一个和虞风远一样真诚的灵魂。
在陆府被抄斩之后,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为了掩饰容貌,司向怀一直都戴着一张面具。当少年问他名字时,司向怀随口掐了一个假名出来。司是富家人的姓,向怀则是他随口说的。
不料竟然成了他后半辈子的枷锁。
听说少年也姓虞时,他有过那么一瞬的激动,但现实又将他浇了个透。
虞棠说他是孤儿,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妇膝下无子,又丧了配偶,看他可怜便收养了他。他便随老妇姓虞。那老妇在他五岁时不幸丧命,长这么大,都是他自己摸爬滚打才活到今天的。
虞棠看他会些武艺,怎么说都要跟着他。司向怀无可奈何,便答应了下来。
至今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经常会看到记忆里虞风远的笑脸和眼前逐渐成熟的少年重合到一起。
如梦如幻,海市蜃楼一般。
只不过虞风远永远都是天真的,如一潭清水,一看就透,而虞棠表面上笑脸迎和,可司向怀总觉得他这个人摸不透。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层薄雾,笑容是浅的,心却是深的。
司向怀在收了虞棠为徒后也尝试再去找过虞风远,但皆是以失败告终。一开始虞棠还很积极并且有耐心地陪着他,到了后面,也逐渐变得不耐烦了。
寻着虞风远的事到那时便不了了之。
而如今,虞风远却是如此突兀地出现了,还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领,在天子座下下药,刺杀,并且偷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向怀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扰人的想法全部抛到了脑后。
他翻开第一册奏折,细细地看了起来,烛光闪烁,静谧的屋内只剩下他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奏折上的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哪里需要调新官员了,哪里的高层人物归西了需要新人代替。
这几年梁国算得上是太平一片,丝毫没有他当初造反后的动荡不安。
看来自己功不可没,司向怀扯了扯嘴角,这样的太平盛世可是往昔的帝王们千金难换,求而不得的。
可他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少了一块一样。
司向怀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关于虞风远和虞棠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占据着他的神智,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让他无法集中思想。
都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他真的会偏心吗?
可想偏心也偏心不了了啊。
大不了,他想,自己给虞风远找一个死囚当替死鬼,把真正的虞风远放走。纯当还他一个人情了,虽然自己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司向怀下定了决心,摘下琉璃镜,将桌上的笔墨收拾好,和奏折一起放到一旁。
他将烛台拎到唇边,轻轻吹散了烛火。屋内瞬间归为黑暗,司向怀摸着墙壁来到了门口。
早点睡吧,明天一切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