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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留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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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司向怀送回国师府后,虞棠专门叮嘱了他府上的佣人好好照顾他,什么时候司向怀醒了就派人告诉他。
交代完这些后,虞棠便转身离开了。
才被关上的牢门又被极为轻地打了开来,虞棠大方地走了进去,随即将门在身后合上。
缩成一团窝在地上的人见到来人,也顾不上身体上极度的疼痛,赶忙行礼作揖道:“萧小于见过主上。”
虞棠连忙将萧小于扶起来,拿出几支药膏,就要帮他上药。
“辛苦你了啊小于,”虞棠叹道,“是我不好,让你平白受了那么多苦。”
“既然决定跟着主上,那便是百死不悔。”萧小于说道,在虞棠将药抹到脸颊上时嘶了一声。
“我尽量轻一点。”虞棠安慰道,“刚刚司向怀进来,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萧小于闻言整张脸都气红了:“那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天天挂在嘴上的就是一句‘对不起’,好像这样他所做的恶就都可以抵消了一样。主上,您到时候可千万别轻饶了他。”
“那是自然。”虞棠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萧小于一噎:“......他还说他从来都没想害过虞风远,这都是什么鬼话!简直荒谬!!”
虞棠垂下了眼:“说得对。他满口谎话,自然是不得信的。”
萧小于迟疑了片刻后犹豫着问道:“主上......他真的是陆留年吗?”
牢内安静得诡异。虞棠为他抹药的动作也顿了顿,半晌后说:“我从小和陆留年一起长大的,我能认不出吗?”
“但他现在不是叫司向怀吗?”
“那也是陆留年。”
萧小于叹了口气:“我知道陆留年对主上做过无法宽恕的事情,但只是无法理解他为何要如此。他明明以前对我们都很好的。”
“我们可能都永远不会知道,”虞棠沉默道,“毕竟当时都没有人知道陆留年居然活了下来。”
“恩报债偿,我只是无法理解。”萧小于说,“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下令抄斩陆府的是令狐柳和那个昏君,就算要报仇也应该是找他们,为什么要害了虞家?”
虞棠无奈地笑出了声:“你都说了,他是疯子。疯子都想些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但总是觉得不敢相信。”萧小于重重一嗟。
他更愿意相信陆留年和司向怀是两个人,陆留年早就死在那年春天陆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而真正心狠手辣被他们计划报复的人其实是司向怀。
至少这样他们还可以坚定地相信陆留年是无辜的。
留那么一份美好的回忆独自舔舐。
虞棠打破了他的思绪:“司向怀来看过你了,后面应该不会再来了。你好好养伤便是,抽个时间把你放了,再找个死囚的尸体来代替就好了。”
“司向怀真的会相信虞风远死了吗?”
虞棠沉默了须臾后才缓缓说:“他会的。这样我们的计划就会顺利很多。”
“但愿吧,”萧小于咬了咬唇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虞棠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这段时间好好养伤。这些药膏放这里了,每隔三天我会来一次,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量让你快点离开。”
萧小于道:“多谢主上。”
虞棠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牢房。打开门的时候,一阵冷风刮过他的脸颊,吹得他的头发扬起了几缕。虞棠不由将披风捂紧了些,眉间锁到了一起。
这个冬天,风可真是够大的。
躺在榻上,司向怀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阳光正好,他从内府里领来了一匹马,那是皇上前一阵子赐给父亲的。父亲是文官,不擅骑马,便将马赠与了他。司向怀从小便好武,听闻这匹汗血宝马的名字后更是分外感兴趣。
他刚牵着马来到练武场,就被不知何处蹦出的小屁孩抱了个正着。
十五岁的少年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团子,神情颇为无奈地说:“好了,别抓着我了,赶紧下来,我要被你给勒死了。”
那小孩将头埋在他胸口,耍赖地说:“不松手!除非留年哥教我骑马!对,留年哥,你教我骑马嘛,我要学骑马!你今天教我骑马我就松手。”
司向怀两只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这匹马十分凶悍,下次留年哥教你,这次不行。”
“不行!每次留年哥都是这样说的,下次下次永远都是下次!我不要等了!就今天,我今天就要留年哥教我骑马!”
“风远,”司向怀正了色,“你才九岁——”
“十岁了!”
“十虚岁。”司向怀纠正了他,“你才十虚岁,我不能带你犯险,万一出事了,我该怎么像你的父母交代啊?”
虞风远不依不挠地说:“留年哥,我保证一定不会受伤,让你和爹娘担心的。”
“你个小孩能保证什么啊?”司向怀噗嗤一声笑了,“好好管好你自己,给你留年哥省点心就够了。”
“我保证!”虞风远坚定地说,随即声音放软了些,撒娇道,“哎呀留年哥,就这一次嘛,你就教我骑马这一次。下一次我保证乖乖地听你的话。”
司向怀实在是被他磨得不行了,只好拍拍他的头说:“行吧,不过等会儿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虞风远开心地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我就知道留年哥对我最好了。”
司向怀的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他揉了揉虞风远的头:“好了,别腻歪了。过来坐好,你留年哥教你骑马!”
虞风远被他抱着腰抬上了马,随即司相怀自己也跨了上去,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他身后。司相怀双手握住缰绳,将虞风远护在臂弯里。
“坐稳了吗?我们走了!驾!”他用力甩了下缰绳,那马便开始往前走了起来,越走越快,直到最后已然是变成了飞奔。
司相怀双手紧紧握着缰绳,和煦的春风不断吹拂着他的面庞。“爽吗?”他对虞风远说,“爽就像我一样,喊出来!”说罢就仰天大嚎了一声。
虞风远似乎是被震撼住了,反应过来后也努力学着他大叫了一声:“啊!!”
司相怀听见他稚嫩的声音努力模仿出豪迈的感觉,不由有些好笑。“你不怕吗?”
“不怕!”虞风远道。
“真不怕?”司相怀有意逗他。
马跑得很快,因此虞风远无法回头,但就着他的背影,司相怀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被戏弄的气愤。“真不怕!”虞棠略带赌气地大声说。
“好男儿!有志气。”司相怀爽朗地大笑了起来,“抓紧了,我们要加速了。”他狠狠一抽那飞奔的马儿,马受惊般地微仰了仰身子,但还是很尽责地加快了脚步。
俩人不知围着练武场跑了多久,到最后马气喘吁吁的,二人脸上也都红透了,尤其是司相怀,出了一背的汗。
“呼——累死了。”司相怀翻身下马,扶着旁边种的柳树才勉强缓过一口气。虞风远还很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背顺气:“留年哥好厉害。”
“也不看看是谁。”司相怀使劲揉了揉他的头,“你留年哥全天下第一牛!”
虞风远笑道:“留年哥最厉害了。”
“那是。去吃饭吧,”司向怀搂过了他的肩膀,笑盈盈地道,“今天就不回府了,带你吃路边摊。”
“好吃吗?”虞风远大睁着双眼看向他。
司向怀一弹他脑壳:“你留年哥挑的,能难吃吗?”
虞风远嘿嘿笑了起来,小手拉住了司向怀:“那我们去吃吧!”
两人步行来到附近的一个小铺子,看招牌应该是做馄饨的。老板娘是个厚实的,见有客人来了就扯着她的大嗓门儿吆喝道:“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有麻辣馄饨,三鲜馄饨,还有虾仁的!”
司向怀转向虞风远:“风远,你要吃什么?”
虞风远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吃麻辣的!”
“好,”司向怀对老板娘说,“那就来两碗麻辣馄饨。”
“好嘞!”老板娘爽快地说道,“一共是六铜板。”司向怀将钱放到了桌面上,老板娘拿起钱一蹦一跳地去了后厨。
不久后,两碗热腾的麻辣馄饨就上了上来。虞风远接过碗就开始狼吞虎咽,红油全都溅到脸上了也毫无察觉。和他相比,司向怀就要斯文多了,他细嚼慢咽地吃着馄饨,动作看上去十分优雅,乍一看就是个俏公子,柔柔弱弱的只会吟诗作赋,根本不会武。
吃了一大半,虞风远才有些怔然地抬起头:“留年哥,你怎么吃得那么慢啊?你不饿吗?”
司向怀顿了顿:“没有。”
虞风远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努了努嘴,整个人显得都十分别扭。司向怀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问道:“风远,你怎么了?”
虞风远这才委委屈屈地说:“......爹让我不要总是缠着你,他说留年哥大了,是要娶妻生子的,我总是围着你,反而打扰到你了。”
司向怀不禁失笑:“我就算以后要娶妻,也不会就忘了你啊。咱俩几年交情啊?你还真以为我会嫌弃你不成?”
“可我不想留年哥以后成家,”虞风远低下头小声说,“那样的话,你就会天天忙前忙后的,根本没有时间陪我玩,也没有时间教我骑马了。”
“你以后也会成家的,”司向怀苦口婆心地劝道,“到时候啊,你就会发现除了我之外,还会有很多对你重要的人,他们会陪着你渡过漫长的岁月。”
“可我不要!”
司向怀微微有些惊愕,他从未见过虞风远如此情绪化的时候。
“我以后不要成家,不要娶妻生子,我只要留年哥陪着我!”
“可这是行不通的,”司向怀好脾气地解释道,“你会明白——”
“我不会明白!”虞风远攥紧了拳头,“留年哥,我不明白,与其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大不了以后我娶你——”
他这声可能是因为太激动了,嗓门儿也大了些,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连老板娘都从厨房的窗口处投来了八卦的目光。
司向怀赶忙羞恼地捂住了他的嘴,气道:“风远,休得胡说!”他略带歉意地扫了周围一圈:“家弟胡闹,让各位见笑了。”
虞风远明显没意识到严重性,被捂住了嘴还拼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司向怀给他的脑壳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记,低喝道:“闭嘴。”
虞风远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可眼神还不断闪烁着看向司向怀,带着恳求之意。
司向怀平常最遭不住虞风远对他撒娇,他从小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眼下被他这么一看,心就立刻软了。他摸了摸虞风远的头,放缓了声音轻道:“这种事情以后不能瞎说,知道了吗?”
虞风远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后小声地说:“知道了。”
俩人快速吃完了碗中剩余的馄饨,在众人的围观下颇为尴尬地走了。
到殿门口,司向怀好像听见了什么,不由停住了脚步。
像是咚咚的声音。
“风远,你听到什么了吗?”
虞风远摇了摇头。
那咚咚像是脚步声,而且越来越响,司向怀眯起了眼,想将这奇怪的感觉驱除。
有人轻抚上了他的脸颊,手指轻扫过他的睫毛。
司向怀微微睁开了眼,虞棠放大的脸正好在他面前。虞棠的手还搭在自己脸上,被抓包的小徒弟也没有丝毫的尴尬之色,而是笑问道:“师尊醒了?睡眠可真浅。”
他进来时已经尽量小声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了司向怀。
司向怀的脑子还有点乱,虞风远青涩的脸庞不断在他头里徘徊。他的欢声笑语,他的一颦一笑,弥足珍贵。
如今却都不复存在。
虞棠的手轻轻摩擦着他的脸,食指在他太阳穴打着转:“师尊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梦到什么了吗?”
司向怀撑着他的胳膊直起了身,躺久了,头又是一阵眩晕。“没有,只是睡糊涂了而已。”他轻声说。
虞棠没有再追问,而是扶着他靠在自己肩上:“还困吗?”
司向怀头搭在他肩上,缓缓闭上了眼,试图重拾方才的美梦,但一起都已烟消云散。
“不困了。”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