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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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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佳节将至,市集上人山人海,倒也觉得没意思。
“曹某人我深知林芳最看不惯这个聒噪。不如我们去个僻静之处吧,地方我都选好了,包林芳满意!”
曹逸领着周林芳,从街上走出。
曹逸口中的清静之处便是大悲寺,金陵城香火鼎盛的名寺。只因冬季寺中奇寒,游人稀少得多,才落得个“清净之处”。
真正让此寺闻名遐迩的还是四十年前寺中的一位弟子。据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佛学奇才,天赋异禀大气早成,十九岁时他的才学就令寺中几乎所有弟子望尘莫及。
就是这么一个奇人却偏偏身陷情沼!
他爱上了歌妓林江珊,那林江珊并非闲杂人等,而是有西施在世美称的金陵第一青楼头牌!
至此那弟子无心佛学,整日花街柳巷放浪形骸,最后自缢死在大悲寺前的杏花枝头。
传说树下石碑之上有此人刻下的八字绝笔,有缘人方可得见,不过四十年间慕名而来的人不少,却无一不是失望而归。
一入大悲寺,就感到寒气袭人,自幼染有寒疾的周林芳不禁打了个寒战,“曹兄,周某的寒疾您是知道的,这大悲寺不仅不见半点杏花还阴冷异常。我们……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林芳不喜欢?”曹逸转身看着周林芳白玉似的面颊。“那我们走就是了……”
突然!几个穿着艳俗无比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便拥了上来,扑来一阵的脂粉香。
“曹哥哥,最近怎么没来我们翠红楼啊?姑娘们都想死你啦?”一个红衣女子边说着边往曹逸身上贴。
另一女子见状拼命扯开她,“去去去!曹公子,我们月仙居没了你,生意都没法做了,姑娘们都害了相思病了!”
“还有我们花艳阁!”
……………………
红衣女子一挥水袖:“曹公子……走嘛,您也是我们那的常客了,这点面子都不给?”
“不!不不不!不是不给面子!今天我陪一位朋友出去……”
“哎呦喂,什么朋友必得上我们翠红楼的姑娘啊?”红衣女瞟了周林芳一眼,“我说,曹公子这‘朋友’还真是清秀啊,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要不,带这位公子一起去玩玩?”
“这…………这…………林芳意向如何?”曹逸窘迫已极的把头转向周林芳。“我说芷兰啊,这位公子…这位公子…去不得那烟花之地……”
“哦?”红衣女微微张着樱桃小口,“这位公子今儿个就破个例陪曹公子一游如何?”随即压低了声音对曹逸道:“你我青梅竹马,这情分上你无论如何要帮我劝劝。”
周林芳不答。
“哼,还真是个闷葫芦!曹公子,暂且不说你这朋友,你今天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不啊,老娘我可生气了!”
“别啊!芷兰,我又没说不去。”
“那就是去了?走嘛!曹公子……”红衣女拼了性命地邀他,这架势,若是上得战场怕是三千军马敌不过,林芳乍看她样子,脸是生的够标致,那么些许漂亮却生生得被那身胭脂气压了下去,细一看,这女子看曹逸的眉宇之中竟有不同!好不惹人遐思。
“林芳救我!”曹逸大呼一声,转身只见四周空无一人。曹逸叹了口气,这个周林芳,之救命恩人于不顾。算了,还是去吧。“芷兰!”
“曹公子可算回心转意了?”
“哪里的话,芷兰,我们走吧。”曹逸搂了红衣女子,飘逸若羽。
二人去往翠红楼方向。
“当真有此人?”周林芳抬眼面前的杏花树,仍是一树枯枝。
驻足石碑前已久,也不见上面刻有半字,周林芳失望不已。“难道不是在此树前?”
“正是此树。”
一字一句,音若清泉过石。
林芳没转头,只听那声音柔柔缠过他身边,猛的多出几分醉意。
“金陵杏花尽放不知为何独缺这一枝?”身后女子又说道,不知是问是答。
“何人能知。”周林芳仰了头,雪花纷纷扬扬的散落到他肩头。
“不知公子是最爱陆游的词作么?”
“姑娘如何得知?”
周林芳稍稍侧了头,只看见那柔荑玉指,指尖镶着圆润的杏仁形指甲。手中轻持一折扇!竟是自己的!周林芳这才想到和曹逸胡闹已久,忘记了手中一直持扇。
扇上写的不就是陆游的《钗头凤》?
折扇依旧被女子握在手里,口中却已背出:“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周林芳转过身,只见那女子罗绮文秀楚楚衣衫。
气若幽兰,鬓云堆鸦,双瞳剪水,数不尽的冷傲灵动清雅高华,凡人自不敢亵渎。
种种又如何,还是俺不住肤下有那么一丝苍白。
这般人儿即使世上当真会有第二个,自己怕也是只能在梦魂当中遇见了吧?
刹那间,全城杏花尽落,落英雪片一般,竟堆积了二指深,全城为之惊艳!
唯有大悲寺前的那一树依旧睡的死沉,好似满城偏偏不愿满城的相思上枝头。
看落英纷纷扬扬遍,飞雪恰似误了前缘。林芳不知不觉的应道: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你究竟是什么人!”周林芳惊叫一声坐起,从梦中醒。
被曹逸折腾了一天,周林芳大概累伤了,竟是和衣而卧。
月亮明澈的出奇,安静的洒在他指尖,近乎透明,修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层浅浅的暗影,碎玉似的面孔下隐隐在思忖些什么,看起来平和无比,又是深水一潭。
“三年了,你为何还是如此纠缠我?为何?”周林芳惶恐不堪,猛地下来,冲出卧房行至院中。
月圆如镜,周林芳忽然间,仿佛见了往昔,往昔!
三年前,元宵夜的金陵陵湖畔,夜空中绽了无数千娇百媚的烟花。唯独自己见了那环抱琵琶的女子!只见她一袭血色罗裙,齐地黑发。看遍了世间女子唇齿,唯有她欲启的那两瓣桃花最是风流尔雅,皓齿如珠如贝,又是哪家的千金比得上的?满面的粉妆玉琢,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生时倾国倾城,死后都成佳话,一首《鹧鸪天》就不知赚了多少男子心去……
成百上千人为何只有单单只有自己看见了她?!
三年后,转眼自己已功成名就,夜夜魂牵梦绕的却是她的一颦一黛!宸鸳楼上,唯见那女子抚琴而唱,“新愁换尽风流性,偏恨鸳鸯不念人……”
三年,惟独放不下那惊鸿一瞥!
“我周林芳与你素未谋面,你这么做究竟用意何在?”周林芳望月,几近疯狂的喊道。霎那间,一缕红纱绕过他的脖颈,雪白的脖颈衬着他无数笼于身后的青丝,月光下甚是清逸。那红纱像是从月中来,又像是近在身旁,柔若秋水一泓,轻若刹那流风。
周林芳身后传来一声轻呼:“怀清!”
“怀清,你果真想起我了?”那声音妖娆无比,摄人心魄。周林芳一转身,一阵蔷薇的暗香扑面而来,香气犹在萦绕之中,经久不绝!身后之人已不见!只留下那一缕红纱从半空中飘绕而下,落在他掌中。
周林芳忽然想到,明天,就是明天,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三年前的元宵正是与她相遇时……
睁眼醒来的时已是第二日清早,天色微明,雪早已停了,堆积在杏花枯枝之上,四周一片银装素裹。林芳勉强的从床上硬撑起来,发现长衫已褪。
脑后一阵酸痛,忽然一阵腥甜涌上了喉头,猛地吐了一口血痰,不由自主的拼命咳起来。
杨慎俯在林芳床边,惊道:“大人!您又受凉了?”
“没有。”周林芳若无其事的说道。
“大人,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大人这争强好胜的性子外人不知道,我杨慎陪了大人快三年了还能不知道?这身子,是大人自己的,该好好爱惜才是。”
杨慎看了周林芳的眼,黝黑的双眸流转,却看不出那迷离下映的是些什么。
“杨慎说得是。”林芳淡淡一笑,宛若深夜中昙花一现。
“大人,我……”杨慎像是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莫名的变了。“今儿个可是您走马上任的日子,早些起来吧。”
杨慎转头出了卧房,轻轻地把门带上。
周林芳不应。
过后不久就来了朝廷派来接新官上任的差人,杨慎替周林芳招待了,这些人不是没耳闻着周大人的脾气,那是向来倨傲无比让人亲近不得。
但又不敢私下议论,据说三年之间,与他哪怕有一点隔阂的人都会莫名的惨死,死相不是肝脑涂地就是体无完肤甚是难看!
周林芳是前任的云南巡抚,虽是巡抚,但众所周之,云南远在西南边陲,这迁升怕不是条好路。谁料到他机遇甚好,这前任知府告老还乡,当今圣上看不上满朝文员,偏偏就喜爱弱柳一般的他!绍兴人氏,十九岁初次赶考就中了状元,二十二便官至金陵知府,不知惹红了多少人的眼睛!圣上的偏爱让朝廷臣子们恨了个牙根痒,不知多少人心中暗骂他年少轻狂小人得志。
他也是不在乎,虽整日居朝堂之上,却魂不附体,心已不知遗落在什么地方。可那皇上,偏就爱了他心不在焉的样儿,一再又一再的提拔赏赐他!
对他那挑剔的衣食住行算是伺候的更到家,周林芳身子是何等的弱!这平日的居家饮食怎能马虎的得?圣上知道他最嗜甜食,整日派人送二十两银子一两的燕窝当补品塞,若是到了宴上,更是怕周林芳沾了一点的辛辣,恨不得把他含在嘴里还怕化了。
谁知这周林芳是何等的福气,像是小鬼迷了圣上心窍!终日沐在皇恩浩荡之中,那般的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