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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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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霏与卓晔然的第一场战役,结局是平手。两人皆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在看似祥和的气氛中把自己的风度与气势尽显无疑。
桃子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自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原来这个目前看上去完整的家庭,其实是由一块块拼图拼凑而成的图画。只不过因着这家庭中有太多的能工巧匠,这图画显得生动鲜活。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桃子有些恍惚,她忽然回忆起夭夭的三口之家中那种真正的甜蜜。纵使没有任何言语,亲情早已从眉梢眼角流露。然而自己的家庭呢?桃子忍不住偷看妈妈精致化妆过的眼角。那里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完美得不似真人。桃子第一次客观地审视着自己的母亲,发现她是这样一个美丽动人又有勇有谋的女人,此刻崭新的富于挑战的环境激发起了她全部的斗志。这样一个充满斗志充满野心的母亲,她的视野还能仅仅局限在小小的女儿身上吗?
那晚在装饰得堪比公主的闺房的卧室里,桃子悄悄拿出那只生锈的饼干盒,里面那些承载着母女情谊的小纸条以后还会增加吗?
把饼干盒放进崭新的抽屉,桃子仍是不能够入睡。当初卓终南答应过她,在不情愿的情况下不必勉强称他爸爸,他甚至没有要求她把户籍上的名字改姓卓。桃子很感激他的大度。然而她之所以不肯叫他爸爸仅仅是因为他不是他理想中的爸爸。理想中的那个爸爸,应该是……林葛的面孔就这样出现在桃子脑中,一如之前许多个失眠的夜晚发生过的那样。然而今天这面孔只停留了不久便蒙太奇般地转化成另一张面孔。一张更为年轻的面孔。
桃子知道,那张面孔的名字叫做卓晔然。
当他站在桃子面前时桃子一方面竭力掩饰红肿的眼睛,一方面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这两种复杂的心理和生理活动交叠在一起让桃子觉得自己当时的动作一定格外猥琐——就像周思霏常常教育她的那些反面教材一样,没家教又小气。然而卓晔然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把目光投到她那光彩照人的妈妈身上。桃子在庆幸他看不到自己丑态的同时也兀自有些失落。
所有像桃子这样年纪的女孩都期待可以得到优秀男孩的注目,冷淡如桃子亦是会如此。其实桃子平日的冷淡不仅仅是由于性格较为孤僻的缘故,也因着能够引起她热情的人实在太少。之前只有林葛,现在又多出了卓晔然。
月光透过窗帘轻轻投射到床上,桃子让那浅浅的月光在自己的指缝间捉迷藏。自娱自乐是她自小就掌握的技能,除掉夭夭,她的世界便只有自己而已。现在离开了夭夭,桃子又变回那个站在斯威特蛋糕店门口失神的女孩。
到底为什么会一直想着卓晔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而无法入睡呢?桃子心情烦躁。她想,也许是自己太过渴望有一个哥哥了吧。
因着失眠的缘故,桃子起得很晚,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十点钟。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去茶几上看妈妈留下的小纸条。然而走到卓宅比她们过去的家的全部还要大的客厅里的时候,那张豪华的茶几上自然没有周思霏留下的纸条。
保姆过来说,太太跟先生出去了,到下午才能回来,吩咐过不要打扰你休息。
桃子看着保姆和蔼的笑容,轻轻点头致谢。
保姆又问,需要我帮忙准备洗漱用具吗?
桃子这才想起自己没有洗漱便穿着睡衣来到客厅。红着脸说不必,便冲回自己卧室洗漱打扮。
衣橱里有妈妈新给添置的家居服,比起过去的要精致高贵很多。桃子想,以后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也要遵循在外面的所有礼仪。这想法让桃子刷牙得时候都累得抬不起手来。
要什么时候,才能练就妈妈那样迎难而上的金刚圣衣呢?
吃罢早饭,保姆训练有素地把餐具撤下。桃子有些无所适从。然而若是像电影里那些平民公主那样表现出一幅无比亲近下人的样子又会显得没涵养且小家子气十足,于是她便做出习以为常的姿态,平静地去庭院散步。
卓宅的庭院比桃子学校的小花园还要大,此时虽是暑假,但因着有绿色植物的缘故,丝毫不觉的炎热。桃子看着斑斓的花草,内心渐渐愉悦起来。多数花草她都不知道名字,然而那爬满院墙的绿色叶子与粉色花朵却是她熟悉的。
那是蔷薇。
小区里的某处也有蔷薇,桃子常常一个人跑去看——夭夭总是向别人解释她的是与花朵有关的,然而她却并不喜欢花朵。桃子明白,若是看不到千变万化的颜色,那些黑与白的花朵还有什么可爱之处呢?
现在她看着这些美丽的花朵,想到夭夭视线里的局限,轻轻叹口气。
为什么对着花叹气呢,它会不开心的。
背后传来的突兀的男声让桃子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一张陌生的面孔。
浓眉大眼,黝黑的皮肤,卷起的袖口以及身体上散发出的淡淡汗水味道都证明了他是一位体力劳动者。年轻的体力劳动者。
桃子面无表情,但是大大的圆眼睛里却写满了藏也藏不住的惊异。那是年轻女孩对于强壮男人天然的恐惧。
男孩子笑了,说,我叫赵甘棠,是这里的园丁。
桃子放下戒备,对她点头微笑。
赵甘棠说,以前没有见过你。
桃子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自己的身份,仍是微笑。
大大的眼睛苍白的面孔,黑亮的浓密长发以及那条蔷薇色连衣裙,让眼前这个女孩仿佛世外仙子。甘棠疑心她是否人类。他张张嘴巴想与她多谈一会,却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卓宅的保姆唤这女孩桃子,并恭敬地告诉她卓晔然回来了,要吃午饭了。
桃子刚想说自己吃罢早饭才不过一个小时,现在完全不饿,保姆已经善解人意地向她解释晔然刚从学校回来,下午要赶去公司。
若是单独再为自己开一次午饭,势必会增加劳动。桃子想着,便对甘棠笑笑,离开庭院。
而甘棠自保姆处得知桃子身份,不免有些同情。
桃子在餐厅又见到那张让她失眠的面孔,这另她有些紧张地咬着自己下唇。而这男人只对她礼貌笑一下,笑过了,仍是自顾自地吃饭。这样英俊的男人,连吃饭的样子都完美到可以录制进电影里面。
一餐饭十分安静地吃完,晔然在房间里浏览一遍文件便换套西装预备离开。路过客厅里看到桃子正站在窗口向外看,那单薄又寂寥的背影让晔然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淡淡的怜悯。这小小女孩一副病西施的模样,若是在平时,以他的原则,定然会表现出极佳的绅士风度,然而她……想到她的身份他又硬起心肠。谁让她的母亲是他的敌人呢?
卓晔然十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异,父亲大方地给予母亲颇多赡养费,可是在一个含着金汤匙的小男孩看来,再多的金钱也比不上夫妻之爱、天伦之爱。所以自他十五岁起,便致力于让父母破镜重圆。当各种各样的包括自残在内的手段都用过之后,卓晔然便憎恨起自己的父亲来——像大部分离异家庭的孩子一样,他把父母离婚的原因归于父亲的背叛。高二那年晔然提出要参与公司管理,父亲也欣然应允。
一边在学校做优等生,一边在公司做年轻有为的铁腕小开。人人都称赞卓终南的儿子是人中龙凤,然而卓终南自己却有隐隐的不安,他总觉得,儿子是在积攒力量来摧毁他。当然这样的不安并不是太常出现,因为晔然通常仍是以孝顺的儿子身份出现。
晔然握着方向盘,低头看一眼自己左手腕那道浅浅伤疤。那是他为了挽救父母婚姻而自杀时留下的痕迹,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当周思霏带着她的女儿进驻到这个家的时候,卓晔然知道自己的仇恨有了更为明确的目标。
在摧毁父亲之前,先摧毁他的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