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白水之鲤

4、时光静好

　　当桃子的牙齿间不再有缺口的时候，夭夭迎来了她的初潮。

　　每个月总有那么有几天，夭夭会频繁地小声问桃子，我的裤子脏不脏？每当她这么问，桃子便尽量小幅度地转到她身后，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她的屁股。

　　初时桃子不明白夭夭问的脏不脏是什么意思。夭夭解释说就是看看有没有透出来血迹。桃子恍然大悟原来夭夭所谓的来那个就是流血。是屁股上流血。这样想着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夭夭会流血，妈妈会流血。女人都会流血。桃子以后也会流血。而且，流出那些血的时候总会伴着疼痛——夭夭每个月频繁让桃子看她裤子的那几天，总是微微皱着额头说肚子疼。

　　桃子生平第一次惧怕成长了。

　　她不想流血，不想疼痛。

　　夭夭说，桃子，你不要怕，其实也不是那么疼，忍忍就过去。

　　桃子说，就算不疼，那大片大片的血也很恐怖啊。

　　夭夭笑着说，血有什么恐怖的。不吓人的。真的。

　　桃子想，你看不到血液的颜色，不知道她们看过去有多么刺目，当然不会害怕。但是她没有开口。

　　十二岁的桃子，已经明白在伤口上撒盐是可耻的行为。就像夭夭从未在她面前炫耀过她的爸爸一样。

　　等到桃子初潮的时候已经是小学毕业的暑假。她看到那些殷红的血液时有些微微的眩晕，不知是因着疼痛的缘故还是仅仅因着血液的颜色。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她的妈妈周思霏，而是夭夭。

　　当股间多了陌生的奇怪触感，当手中握着烫手的盛满红糖水的水杯，桃子强烈地感觉到自己长大了,虽然这滋味不是太美好。但是想到长大的人便不必再被人问及父亲，她又觉得长大并不是件坏事。可是当她望向桃子那不同于自己单薄身体的拥有曼妙曲线的少女躯干时，忽然又发觉自己仍是那个缺少一颗门牙，茫然站在斯威特蛋糕店玻璃门外的穿着居家拖鞋的狼狈女孩。

　　她的成长总是晚过夭夭，她的身边总是缺少夭夭那些平淡的小幸福。当桃子的生活方式越来越趋于普通孩子时，她完美的好朋友总是无意识地提醒了她的残缺。

　　在幸福与自卑日复一日地交替出现的过程中，桃子和夭夭一起静静地成长。

　　十六岁的夭夭有恰到好处的饱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光洁的雪肌仿佛吹弹可破。她乌黑的头发剪成清爽的短发，让她精致无暇的五官立体而清晰。夏天她穿一袭白色衣裙坐在斯威特蛋糕店的吧台后读书，总会有男孩子站在门口偷偷张望抑或是走进来，手心冒着汗说要买块蛋糕。

　　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夭夭第一次跟男孩子亲了嘴巴。那个男孩子十七岁，有高高的鼻梁和宽阔的肩膀。若干年后桃子已经不记得这个男孩子的时候，闻到陌生男孩身上洁净的气味仍是觉得十分熟悉。那是少年的味道。

　　夭夭附在桃子耳边悄悄告诉她亲嘴巴的小秘密的时候，桃子可以听得到自己汽车马达般巨大的心跳。

　　夭夭看着桃子两颊绯红嘴巴张得老大，脸上笑开了一朵美丽的桃花。她说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桃子说，你不怕叔叔阿姨骂你。

　　当然怕了。可是，我已经十六岁了。夭夭说起十六岁的时候那种表情分明是骄傲的。桃子看着那样的神情，不由自主又自卑起来。与她比起来，自己分明还是个孩子。无知的孩子。傻气的孩子。

　　有时候夭夭的小男朋友会带她们两个去小店吃冰淇淋。夭夭偏爱草莓味哈密瓜一类的水果味道。她告诉桃子，虽然自己看不到颜色，但是可以从那些不同的味道中尝出颜色——草莓味的是粉红色，哈密瓜味是绿色，柠檬味是黄色——这都是小时候妈妈就教过她的。而桃子仍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巧克力味道。小男朋友则喜欢酷酷的薄荷味，一边吃一边偷偷瞄夭夭。桃子知道，桌子下面，他的指甲干净的大手掌是在捏着夭夭的手。偶尔她也会期待那样一双手掌，但是比起这样的手掌，林叔叔那双略带粗糙的宽厚的手掌仿佛具有更大的魅力，因为那是属于爸爸的手掌。

　　某次夭夭又带桃子去跟小男朋友约会，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孩小男朋友笑着说，你们真像姐妹。夭夭挽着桃子的手臂说，我们不是像姐妹，我们本来就是姐妹。桃之夭夭。桃子跟夭夭是好姐妹。说着这些她又笑了，笑的鼻子微微皱起，非常可爱。小男朋友痴痴地看着，挠挠头发。

　　桃子也红着脸笑了。

　　那天回到家，很少照镜子的桃子在妈妈的巨大穿衣镜前照了足足一个钟头，仿佛要把前面照镜子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镜子里有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她有与夭夭很像的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虽然胸部没有夭夭饱满但是也早已不像小孩子那般平坦无垠。女孩还有细细的腰和修长的四肢。一向精于穿衣之道的妈妈为她选购的浅紫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

　　十四岁的桃子因为一个男生的一句话突然发觉了自己的美丽。当然，那些美丽的标准几乎全部来自于夭夭。

　　那年的秋天开了学，桃子第一次收到了情书。浅蓝色的信纸上布满了一笔一划的认真字迹。信末的署名让桃子感到十分不适。一个人在表达了自己的炽热爱意之后把名字如此坦然地写出来，这未免太过□□。在桃子看来，所谓喜欢所谓爱，应该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就如同她很喜欢夭夭却从未对她说起。再比如，像她对林叔叔的爱，永远被她埋得那么地深。

　　桃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女孩，林叔叔不再像以前那样摸她的头发。夭夭十四岁那年开始身高便不再增长，今年十四岁的桃子已经与夭夭一样是165的身高。这女孩乍一看跟他的女儿非常相像，但是仔细看去，她那双大而圆的眼睛总是闪着倔强的光，这与夭夭的细长眼睛里的光芒是不同的。她长长的头发和浓密的齐刘海无疑更突出了这双眼睛的明亮。林葛总觉得，这女孩就像是一头幼小的兽类，是那种受了伤可以静静为自己舔舐伤口的小兽。因着这样，虽然他已经不宜于对这十四岁的女孩做一些亲昵的动作，但仍然会尽量多的给她一些关怀。

　　由于是自己经营公司的缘故，林葛常常出差。只要带礼物给夭夭，也总会多买一份给桃子。善良的妻子极为赞同他的做法，她说，桃子这孩子真是可怜呢。听妻子说，桃子那位美丽时髦的母亲也常常送夭夭一些礼物，不过他从未有机会与闲暇一见这位女士。随时素未谋面，这位女士一个人能够撑起生活的重担以及她背后可能隐藏着的辛酸故事仍是让林葛暗暗敬佩。

　　桃子把林叔叔送的礼物仔细地收藏起来，若是衣物饰品的话她会尽可能不漏痕迹地故意在他面前穿戴。林叔叔看到后总会扬起那两道好看的浓密眉毛，露出足够让桃子窒息的微笑。

　　夭夭十七岁那年获得全市中学生演讲比赛的第一名，拿着获奖证书她与父母紧紧拥抱。桃子的喉咙十分干涩，她是多么渴望林叔叔那结实的臂膀。

　　但是，无论有没有父亲，有没有初恋，每个孩子都必将长大。

　　桃子在与夭夭共度的那些亲密无间的美好岁月里，已经隐隐地感觉到生活就像是潘多拉魔盒。然而令她忧伤的是，夭夭的魔盒里除掉没有颜色之外剩余的都是美好，自己的魔盒却有那么多的不美好。她认为自己月亮，而夭夭是太阳。月有阴晴圆缺，太阳却永远光芒万丈。

　　那时的桃子还不知道，其实太阳也是有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