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白水之鲤

3、世界的颜色

　　桃子与夭夭共度的日子因着快乐的缘故而显得十分短暂，暑假很快结束，桃子转入新的小学。让她意外的是自己竟然分到夭夭的班级，这简直是天上掉下大馅饼般的好事情。报到的那天桃子激动得有些手抖，夭夭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手还没暖热，老师和桃子妈妈就自办公室走出来，她们带着桃子和夭夭走到教室。教室里乱糟糟的，隔了一个长长的暑假，大家仿佛要把将近两个月积攒下的话一次讲完。

　　夭夭捏桃子的手一下，然后松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妈妈站在门外，老师带着桃子一起走上讲台。

　　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桃子的心快要跳出来。

　　老师简单介绍过这是新同学之后便要桃子做自我介绍。桃子不敢看台下那大片的陌生面孔，眼睛不自觉地向上翻着看天花板。

　　我叫周桃子。这是桃子的开场白。

　　讲台下有调皮的男孩笑着问，桃子，好吃吗？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很多人听到。教室里很快发出阵阵笑声。桃子想用牙齿咬住下唇，忽然想到那个缺口，于是只用槽牙咬了一下腮肉。有点疼。

　　老师清清嗓子说，别笑了，每个人的名字都有自己特定的含义，我们请桃子同学给我们解释下自己名字的含义吧。

　　名字的含义吗，妈妈从来没有讲过这个，从来都是桃子桃子的叫。桃子皱了眉想了一下，脑中似乎没有任何关于名字含义的线索，就在她决定坦白的时候，夭夭说过的那句诗忽然浮现出来。于是她略略提高音量说，我的名字是来自《诗经》的，桃之夭夭。说罢这句，她下意识地向夭夭的座位望去，夭夭漂亮的长睫毛下，蕴藏着浓浓的笑意。这笑意让桃子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站在门外的周思霏露出惊喜的笑容。她不知道这小小的女孩竟然记得住这么精妙古奥的诗句。这样的句子自她那微微漏风的口齿间说出，竟是那样浑然天成。

　　老师看出桃子是有些孤僻的孩子，也看出她与夭夭交情匪浅，于是便安排桃子坐在夭夭的旁面。桃子坐过去的时候，夭夭又轻轻捏捏她的手。夭夭的幸福自指尖传来，让桃子也感染了一些。

　　桃子就这样成为了夭夭的同学。因着夭夭的优秀和好人缘，桃子也有了旁的可以说话的女生。其中有个女生甚至还让桃子看她收集的美少女战士卡片，桃子轻轻摩挲着那光滑鲜艳的卡片，觉得自己已经真正成为她们的一员。

　　放学时总会经过斯威特蛋糕店。下午夭夭妈妈一般不做蛋糕，因此很少在店里。但是若是她在店里，看到结伴回家的夭夭和桃子，一定会拉桃子进来吃块蛋糕。

　　夭夭的妈妈李乐仪没有桃子妈妈周思霏那样漂亮的容貌，也很少化妆，更不会穿高跟鞋。但是她雪白的皮肤和微微鼓起的两腮总让人觉得那么地亲切。她的身上总是散发出甜甜的香味。灰姑娘白雪公主小美人鱼的童话故事仿佛就在她的舌尖，她总是随口就说出那些故事里的字句典故，自然得就像是周思霏说起化妆品的牌子。桃子有时候觉得，李阿姨就像是一块美味的大蛋糕。

　　而最让桃子振奋的是去夭夭家的时候刚好遇到夭夭的爸爸。虽然他在家的时间因着工作的缘故而显得很少，但是桃子觉得他的气息总是无处不在。有次桃子看到林叔叔换下的西装外套放在洗衣篮里，便偷偷俯下身去闻那外套的味道。当脸颊感受到西装的质感鼻腔内充满林叔叔的味道时，桃子的眼睛泛出潮气。她在心里无声地喊了句，爸爸。

　　那是爸爸的触感爸爸的味道。爸爸是她最惧怕提及又最渴望呼唤的那个名词，然而现在，这名词有了最形象最真实的体现，那就是林叔叔。

　　桃子想，夭夭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幸运的是，这女孩愿意做她的朋友。

　　时间一点一点地在两个女孩的相互陪伴中静静流走。一个初冬的日子，桃子发现了夭夭的秘密。

　　那是一节美术课，老师安排大家在课上做画。桃子画得累了，便侧头看一眼夭夭，可是这一看，便看出了问题，她发现夭夭在画一颗蓝色的树。

　　那是一颗很高并且有着巨大的树冠的树，树下有两个玩耍的女孩。树的枝干是深褐色，而树叶却被夭夭涂成了蓝色，那鲜艳的蓝色显得整棵树无比地诡异。桃子此时已经与夭夭极之熟悉，于是避过老师的视线小声问她，你怎么把树叶涂成蓝色的了？

　　夭夭被桃子的这个疑问句吓得抖了一下，然后轻盈而快速地把白纸自图画本上撕下来藏到抽屉了。收拾好之后她对桃子眨眨眼说，下课告诉你。说罢便开始创作新的图画。

　　桃子问，是不是绿色彩笔没水了？用我的吧。

　　夭夭把桃子推过来的彩笔推回去，说，有水。

　　桃子不明白了，怎么有水还会画蓝色的树叶呢？

　　下课后，夭夭把桃子拉到楼道僻静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色盲。
　　色盲是什么？桃子不懂。

　　夭夭说，你们看到的都是五颜六色的图像，可是我看到的图像都是黑白的。就像黑白电视黑白照片一样。说完她把自己的水彩笔给桃子看，桃子看到每支水彩笔都贴了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红黄蓝这样的字。

　　我把蓝色笔和绿色笔的顺序放错了，今天上课的时候又粗心没看标签，所以就把蓝色当成了绿色。

　　桃子有点明白了。她问，上学晚也是因为这个吗？

　　夭夭点点头说，爸爸妈妈带我去了很多地方看病，就耽误上学了。她的睫毛垂下来，桃子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是那一抖一抖的肩膀告诉桃子，夭夭哭了。

　　桃子也哭了。

　　但是就像夭夭知道桃子没有爸爸时的表现一样，此时桃子流着泪拉着夭夭的手说，以后，我就做你的眼睛吧，我帮你看颜色。

　　夭夭望着桃子小鹿斑比般的眼睛闪出的真诚光芒，轻轻点头。

　　她们并没有拉着手哭太久，因为上课铃响了。

　　坐在课桌上的桃子偷偷瞄一眼仍然眼眶红红的夭夭，心里想，原来这么幸福的夭夭也会有遗憾。她的名字跟花朵跟颜色有关，可是她看不到花朵的颜色。这世界上所有的斑斓色彩在夭夭的视线里不过都是黑白灰。怪不得一整个夏天，她都穿着洁白的裙子，天气凉了换上的厚外套基本上也都是黑灰色系。女孩子们喜欢的花衣服，她一件都没有。妈妈曾经称赞过夭夭的衣服很有品位，原来这品味是因着疾病的缘故。

　　桃子替夭夭感到深深的悲哀。她想，既然夭夭愿意分享爸爸给她，她也愿意与夭夭分享自己的眼睛。

　　我没有爸爸，你就借你的爸爸给我。你看不到颜色，我就借我的眼睛给你。

　　世界到底是什么颜色，你看不清，我就替你看清。

　　这么想着，桃子脸上又透出踌躇满志的笑容。

　　小小的女孩以为自己的眼睛可以看清世界的全部颜色，然而这世间的颜色既复杂又多变，连成人都不会分得太清。与其在懵懂的调色盘中日复一日混沌下去，倒不如似夭夭那般，只分得清黑与白。除掉黑白二色，剩下的都是深浅不一的灰色。

　　正是因着这样的缘故，夭夭才会显得比一般的孩子更加纯洁更加善良吧。

　　但是这是若干年后桃子才明白的事情，彼时年幼的她，只是伤心夭夭看不到那些美妙的颜色，譬如斯威特蛋糕店招牌上的可爱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