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白水之鲤

2、初相识

　　蛋糕店里的漂亮女孩让桃子在蛋糕店等妈妈下班。桃子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靠窗那套漂亮桌子旁吃蛋糕。女孩也拿了块蛋糕坐在桃子对面吃。桃子想，一定得想办法遮一下那个缺口。女孩似看穿了桃子心事般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换过牙，过不了几天就长好了。说罢又调皮地笑一下，其实我也有一颗牙没长出来哦，只不过在里边，你看不到。她的大方让桃子愈发觉得自己猥琐。很多年后桃子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自卑。纵使被人骂做野种也没有的感觉此刻却在面对这个精致得像是画上走出的美少女的时候出现了。

　　女孩与桃子边吃边聊天。

　　我叫林夭夭，你呢？

　　桃子说过自己的名字之后想，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孩子叫做妖呢？

　　林夭夭说，我这个夭可不是妖怪的妖啊，是去掉女字旁的那个夭。夭夭就是花开的很漂亮的意思。

　　桃子想，跟花有关，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夭夭说，你叫桃子，我叫夭夭，咱俩的名字真像姐妹呢。

　　桃子不明白，夭夭解释给她听，我的名字是从《诗经》里面来的，桃之夭夭。意思就是桃花开的很茂盛很漂亮。

　　桃子黯淡地想，可惜我不叫桃花，而叫桃子。

　　夭夭说，桃子，我请你喝饮料吧，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说罢从吧台后面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

　　可乐打开的时候发出嗤的一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桃子喝着可乐想，斯威特蛋糕。到底斯威特是什么意思呢？听上去真像一个咒语。于是她大着胆子问，斯威特是什么意思？

　　夭夭说，斯威特其实是把英语的发音用汉字写出来。斯威特就是英语里面的sweet，意思是甜的。

　　桃子说，这个名字真好听。你的名字也好听。

　　夭夭笑了说，桃子的名字也很好听啊。

　　于是两个人又一起笑起来。

　　在斯威特蛋糕店等妈妈的这个下午，桃子跟夭夭聊得很开心。她知道夭夭比她大两岁，但因着上学晚，所以跟她一个年级——并且很巧的是，夭夭读的小学就是桃子将要转去的那所，这让她们十分愉悦。这家蛋糕店店主是夭夭的妈妈，所有的蛋糕也都出自她手。店里有专职的售货员，因为家里有事所以请了几天假，暂时由夭夭来代班。夭夭说这些的时候，桃子觉得她的神情真像个大人，非常羡慕。桃子像所有与她年龄相当的孩子一样渴望着长大，一方面因着他们期待可以得到成人世界的认同，另一方面也因着他们只看得到成人世界的美好而不知道成长其实就像潘多拉盒子——纵然有希望在里面，也有种种匪夷所思的灾难同在。

　　在那个渴望成长的年纪，一个美好的夏天的尾巴上，桃子得到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她喜欢她笑起来稍稍皱一下鼻子的小动作，那些细小的褶皱丝毫没有减弱她的美丽，反而让她显得愈加生动。面对这样的朋友，寡言的桃子也禁不住多说了些话。两个小小女孩，在寂静的蛋糕店里，从名字聊起，一直聊到电视里金龟子和毛毛虫。聊得桃子都忘记看路边有没有妈妈经过的身影。店旁的这条路，是妈妈下班的必经之路。

　　直到透过洁净的玻璃看到一个高挑的背影，桃子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斯威特呆一个下午，于是冲出去冲着那个背影叫妈妈。

　　周思霏循声望去，看到桃子穿了居家的短裤背心和拖鞋站在斜斜的暗黄色阳光里，瘦瘦的身体大大的眼睛以及那缺失的门牙显得她分外可怜，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儿。于是，她那化着完美淡妆的额头微微皱了一下。今天她怕桃子不能适应新的环境，特地早回来，没想到女儿不仅没有不适应，反而变本加厉地随遇而安了——她几时曾经这样狼狈地出过门？但是周思霏还是懂一点教育学的，她走过去，轻轻询问女儿这副样子的缘由。桃子皱眉的样子跟妈妈格外像，此刻，这个小女孩一边皱着眉，一边尽量掩饰着牙齿间的缺口对妈妈讲起了今天的经历。妈妈听罢笑着揉她的头发说，以后要长点记性啊。说着还拉起她的手去感谢收留她的小姑娘。

　　夭夭在门边站着看到这一幕，早已明白眼前这个美女是桃子的妈妈，看到她们向自己走来便轻轻拉开玻璃门。

　　桃子妈妈的高跟鞋踩在斯维特的地板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桃子说，这是我妈妈。

　　夭夭稍稍倾下身子凑到桃子脸旁小声说，你妈妈真漂亮。她的声音小得恰到好处，桃子妈妈原本就在微微笑的嘴角上扬起更大弧度。

　　刚刚桃子说，你叫夭夭，是吗？桃子妈妈问。

　　夭夭点头说，是的阿姨。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谢谢阿姨。桃子的名字也很好听啊，我们的名字像是姐妹一样。

　　周思霏想，这女孩小小年纪就这么大方得体，长大了不晓得会变成怎样标致的人物。隐隐地，她觉得她有点像薛宝钗。跟她比起来，桃子分明就是个不解风情又毫无生存能力的林妹妹。
　　今天谢谢你了。周思霏对夭夭说。

　　阿姨我跟桃子已经是朋友了，帮她是应该的。

　　周思霏点着头笑着说，对对，朋友呢，是得互相帮助，但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这是蛋糕钱。说着便把钞票塞给夭夭。三张崭新的一块钱。

　　夭夭退一张给她说，给朋友得算优惠价。

　　大大小小三个女人又一起笑起来。

　　过了很久之后桃子问起夭夭，为什么会想要跟她做朋友，夭夭说，你那双眼睛太像小鹿斑比了。彼时的那双无害的、纯洁的、明亮的又带些倔强的眼睛让夭夭想跟这个缺少一颗门牙不爱说话不爱笑的女孩成为朋友。这理由可能有些幼稚有些牵强，但她们确是最最亲密的朋友。理由或许站不稳脚跟，但是她们的友谊却生了根。虽然这根，可能结不出完美的果实。

　　在初识的那个夏末，她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桃子因着夭夭的缘故，认识了她的爸爸妈妈，认识了在斯威特打工的叫做菁菁的女孩，甚至她还认识了夭夭的同学——夭夭跟同学相约游玩的时候带她一起去，她说反正以后你也会来我们学校嘛。

　　在前面的九年，桃子从未认识过这么多鲜活的人，她的世界统共只有自己和妈妈。再小一点的时候还有外公外婆，但是他们已经去世了。桃子只在照片上见过他们抱着自己的照片。

　　此时拥有像夭夭这样鲜艳明媚的朋友，桃子觉得仿佛照到阳光一般，暖和舒畅。然而有时候，又略略有些自卑。

　　夭夭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她妈妈经营蛋糕店似乎只为着做蛋糕这点爱好，因此并不在经营上花太多时间与心思。更多的时候，她会为夭夭精心准备可口的饭菜美味的零食，也会花很多时间陪伴夭夭。当然桃子的妈妈也已经很努力地想要照顾好她，可是桃子吃到的只是冰箱里冷冷的饭菜。夭夭在桃子热菜的时候曾经炒过菜给她吃，虽然只是西红柿炒鸡蛋黄瓜炒鸡蛋这样简单的菜式，已经让桃子觉得像是魔法——此时她已经知道当初夭夭能够把一张硬纸变成盒子的魔术是因着那纸上有现成折痕的缘故。

　　夭夭的妈妈李乐仪之所以可以不必像周思霏那样为着生活奔波，是因着她有林葛这样事业有成收入颇丰的丈夫。在桃子还不知道这个缘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羡慕夭夭有林葛这样的爸爸。她觉得夭夭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有一个爸爸，一个非同凡响的优秀的、儒雅的、绅士的、亲切的爸爸。桃子愿意把形容男人的所有美好词汇都用在林叔叔的身上。她喜欢他宽阔的额头，喜欢他对她微笑的样子，喜欢他温暖的大手掌——有一次林叔叔笑着跟桃子和夭夭比赛腕力，在他握住桃子的手掌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几乎要昏迷过去。桃子的手从没有被这样大这样暖的手握过，况且他还握得这样紧。

　　夭夭还被很多人喜欢，他们看到夭夭总会露出会心的笑颜，这是被非议包围的的桃子从未感受过的。因着是夭夭朋友的缘故，桃子也开始收获一些笑容，这样她有些紧张，她开始学着说你好、谢谢、对不起，也渐渐笑得熟练一点。

　　在思考了好几天之后，桃子把自己没有爸爸这件事告诉夭夭。夭夭流着泪说，以后你就把我爸爸当成你爸爸吧。桃子也哭了。她为自己悲哀，因桃子的善良感动，也感叹林葛为什么不是自己真正的爸爸。但是她没有把一切都说出来，她只是像桃子一样流泪。那些眼泪没有冲掉她们的友谊，反而滋润了它。

　　从那以后，桃子能感觉到，夭夭的家人对她更加关怀。

　　桃子家对门的那位王阿姨也见过去找桃子的夭夭，后来她对周思霏说夭夭可是小区里的大名人，又懂事又漂亮，学习还好，学校里的升旗仪式都是她主持呢。

　　周思霏想，这个家，可是真的搬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