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白水之鲤

13、三人行

　　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到某个地段便不再向上攀爬，而是驶入了一条通向另一座山的道路。两座山之间，隐藏着一处绝美的风景。

　　比起卓宅那经过甘棠精心设计的庭院内的风景，这野生的花草树木更具一种别样的风情。茂密的高草、不知名的小花、潺潺的溪流以及高耸的树木都简单而直接地显示着最原始的生命力量。桃子有些怨恨自己没有带来画具，简直辜负了这样的美景。而这黑白美景对夭夭的震撼显然不及那扑面而来的大自然的气息更加强烈。那味道略带几分腥与涩。腥是土地的味道，涩则是树叶与野草的气息。比起香水与蛋糕人工的香味，这天然的味道无疑会让人觉得新鲜无比。

　　两个少女都在美景之中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晔然拿出相机，用镜头记录下这比美景更让人难忘的笑容。

　　桃子被快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得仿佛受惊小鹿，而夭夭则对着相机后面那张面孔略带些宠溺地笑了。

　　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她笑着对他说。

　　晔然又对牢夭夭拍摄一张，然后看着相机小小屏幕上那可爱的笑容说，我很老吗？

　　夭夭不理他，趴在桃子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桃子笑得眯起眼睛。晔然站在一边，心里想，这美丽的妹妹真的不太适合笑。她就应该沉默着，瞪大那双好看的眼睛，做出惊异的表情。那样的她，像极了橱窗里的芭比娃娃。此刻她的笑容不能说难看，只是比起夭夭来，总归少些生命力。夭夭的笑容是活的，就像一尾生机盎然的鱼，快速而深入地徜徉在大海里，总能引起一片片连绵不断的涟漪。

　　野外的空气比任何药剂更能让人开胃，还未临近中午，他们已经饿了。晔然自车中拿出事先备好的烤肉器材及其他的野餐物品。

　　比起夭夭，桃子总是笨拙的。在夭夭熟练地帮着晔然布置烤肉工具与材料的时候她只能手足无措地帮些小忙。晔然一边往烤盘上放腌制好的肉片一边问，桃子，刚才夭夭跟你说什么了，你笑得这么开心。夭夭扯着桃子的衣服说，别告诉他。

　　桃子但笑不语。

　　晔然伸出手臂揽过她瘦瘦的肩膀说，乖，快告诉哥哥。

　　桃子仰头看他一眼，仍是只笑不说话。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不似初时那穷人乍富般的心态，对晔然的一点小动作便脸红心跳。她习惯了他的亲昵。甚至有时会渴望他的亲昵——那实在会让人充满了幸福与满足。

　　晔然发觉实在套不出话来，便继续烤肉，夭夭很配合地调节着烤炉的火势。她确是个聪明的女孩，无需晔然言语便明白他所需要的工具抑或是材料。而桃子则略略伸直了脖子，像是一个很想加入其中的旁观者。

　　肉片在做工精良的便携炭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大自然的气息中很快便掺杂了烤肉的香气。夭夭说，其实刚才我跟桃子说，你这样的年纪在农村都可以当爸爸了。

　　夭夭一说罢，桃子脑中再次浮现出晔然穿着农人衣服，拉扯着几个乡村孩子的情景，不禁又笑了。

　　晔然没说话，只淡淡地笑着，把烤肉翻个面。

　　肉烤好了。每人切一些放在小碟中，在夭夭刚刚铺好的野餐布上坐下。那上面一并摆了若干自家中带来的水果饮料甜点。

　　三人皆是食指大动，然而桃子一向饭量小，只吃一点点便饱了。晔然笑她食量小似蚂蚁，又劝她再多吃一点。像是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桃子因着晔然的关心有些感动，勉强吃块饼干。晔然笑着眯了眼睛偏过头看一眼夭夭，这女孩吃东西的样子简直应该在美食节目中播放，虽是文雅却让人看得出是在认真享用美食，不似那些淑媛，一个个只顾着仪态而浪费了盘中美味。比起牛嚼牡丹，淑媛借助食物来装腔作势才更加让人扼腕。

　　烤肉总归是难消化一些，桃子怕胃受不了，便到处走走。她极为喜爱野外那些兀自开放的野花。纵使无人欣赏，它们也开放得无比坦然，在微风中挺直了自己的茎叶，高昂着小小的花朵，那姿态昂扬有力，像是充满斗志的战士，又像是目空一世的公主，让人看得眼角微微湿润。那样的生命力，是自己渴望具备却不曾具备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颗小小的种子所萌发出的花朵，也会蔓延的无边无际。世间最应该歌颂的力量，应该是这样的生命的力量。

　　桃子想，也许哪日可以叫甘棠来，把这些花朵移植到卓宅去。然而转念又想到倘是把这些桀骜的花朵拘泥于那方庭院之中，岂不是暴殄天物？那方庭院，是属于如自己这般懦弱无力的人栖息的避难所。她知道自己不属于那里，那里亦不属于自己，然而若是离开那里，又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想到这里，桃子不禁望一望远处的晔然与夭夭。阳光下，这两个人的身上都好似镀了一层金边，好看得仿佛不属于人间。真羡慕他们是这样的充满生命力，而自己，只是一朵苍白孱弱的温室之花。既无力承受，又不敢面对。

　　晔然拿起野餐布上的饮料，浅浅喝一口之后握着瓶子，目光直视隔了不远的夭夭。夭夭感觉到晔然的目光，慢慢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却突然伸出手轻轻拭掉她嘴角的一点点烤肉酱汁。动作轻柔缓慢得不像擦拭，倒像是……抚摸。她红了脸瞪着眼睛想找措辞来骂他，没想到他说，其实我这个年龄在城市也可以当爸爸的。顿了片刻又说，只是，我找不到那个该嫁给我的人。

　　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眼睛的深处去。

　　被那样好看的男人用那样的眼神注视，是要花些力气，才能稳定住呼吸的。

　　那天回家之后，桃子在画室绘画，晔然带夭夭去自己房间看照片。

　　夭夭坐在电脑前，晔然趴低了身体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放在椅背，另一只手握着鼠标。电脑屏幕上是他们今天刚拍的照片。黑白的画面上，可以看到两个女孩的笑容，还有山间那些不知道名字的花草。

　　晔然说，夭夭，你很上相。他嘴巴里的热气喷到她的脸上。很烫。

　　夭夭笑着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我本人很丑了？

　　晔然说，是挺丑的。说罢还没等夭夭反驳便说，但是我喜欢。

　　夭夭轻轻别过脸去，不看屏幕，只盯着电脑屏幕下方那个小小的品牌标志。

　　在这样安静的两人世界里，其实很适合做些什么。然而晔然只想保留着那暧昧的氛围，这是他过往从未曾感受过的。就如同终日锦衣玉食的人总会特别倾心于清粥小菜。此刻，鼻端氤氲着这女孩玫瑰芬芳，看着她的脸颊一点点因着他而渲染得绯红，晔然十分享受这难得的宁馨。那些最原始的来自于感官的刺激在这恬淡之中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夭夭不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为什么会频繁地对她做出这样暧昧的言行，她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应对。他真的与她所认识的那些莽撞少年不同。夭夭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个小男朋友，他略带颤抖地握着她的手，掌心是潮湿的。他比她还要紧张。他们第一次亲吻，他的牙齿磕痛了她的嘴唇。然而现在的这个男人，他仿佛有种魔力可以掌控着一切，包括自己的思维。她没有办法不被他牵制不被他吸引。纵使她已经年满十八岁，应该归于成年人的行列，然而面对这样的男人，仍是会有浅浅的恐惧。

　　他对她，是仅仅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某种最原始的吸引？

　　夭夭的心绪自那天开始不再平静。桃子的画室也在那天多了一副画作。

　　她一向擅用颜色。青草的绿与树叶的绿是不同的。因着更接近于大地，草的绿便显得厚重许多。而那满山的野花在在桃子的笔下干脆简化成一片片绚烂的色彩，无边无际，直接入天空去，与天空的蓝紧紧纠缠在一起。桃子抛弃了线条与光影，只突出那些颜色。红与绿，橙与蓝，黄与紫。这些强烈的对比色洋洋洒洒地铺张开来，仿佛在宣泄着什么。

　　晔然看到那幅画时有些不可置信，他仿佛看到这小小的女孩身体内正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这力量就像是那山间的野花一样，可以衍生出无穷。然而这力量到底是什么，他尚无法想象。那样的力量，仿佛可以燃烧一切，也仿佛可以毁掉一切。

　　生机与毁灭，仅仅只隔着一层纱，如同爱情一样。爱与不爱之间，也是这样的一层薄纱。现在晔然与夭夭正隔着这层薄纱相望。

　　夭夭还不能判断晔然的真实意图。聪明如她，自然不会有太多表示。可是少女心中那悄悄萌生出的爱情却似杰克的豌豆，也许终有一日会冲到不可预知的地步中去。这颗豌豆是夭夭的小秘密，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纵是对桃子，也没有说出。

　　其实桃子的心中亦是有这样一颗豌豆，然而她一直没有发觉。在情事上，她一向是懵懂的。花瓶里那不停变幻的花朵想要表达的情谊她到现在还未曾明了。

　　她们都是女孩，为着某个自己在意的异性一个微小动作便可以思虑上许久，然而作为男人的晔然，仍然有着自己的世界。即使胸中已经不再被仇恨塞满，他也醉心于事业。他是一个男人，他须得要自己强大起来。遮蔽在父亲的光环之下，他永远变不成大树，变不成鹏鸟，变不成任何伟大到可以被歌颂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