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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垃圾小区” ...

  •   张亦驰万万没想到,此生有一天能站在瘟神田逸卿的公司门口等他下班。
      他看着田逸卿脸上带着几乎是焊在脸上的职业笑容,点头哈腰地尾随者领导出来,推自动门提醒脚下有台阶,开车门拉车门。
      一连串动作做得一气呵成,颇有点古代太监的味道。
      领导的车已经扬长而去,田逸卿仍然保持一脸狗腿的表情半掬着腰,一路微笑远眺。
      “哎!”张亦驰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一下:“再看人都要到家了!”
      田逸卿这才回过神来,讨好地大力搂住张亦驰的肩膀:“亦驰哥你等很久了哦!真是不好意思。”
      “我知道,为了工作嘛。”
      张亦驰轻轻一个塌肩从田逸卿的魔爪下逃离出来。
      田逸卿有辆二手车,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价格大概在5万左右,灰头土脸的属于廉价代步工具。张亦驰坐上去的那一瞬间不禁怀念起自己原来的车,这会儿应该被狗日的老胡开着。
      田逸卿察觉到张亦驰的不自在,有点尴尬地哈哈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车......有点旧了,不是什么好车,别嫌弃。”
      张亦驰被戳破心思,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嗨,也就是工作惯出的毛病。上学那会儿哪有这些讲究,俩轱辘就能蹬遍全城。哎你还记得当时我骑我妈那二八大杠吗?都没刹车,经常给我从上坡上摔下来,一路摔到家门口。”
      他说着说着自己乐得不行,眯缝着眼笑出两片鱼尾纹。
      田逸卿也正笑着侧头看他,说:“哪能不记得,那时候我都没车,超级羡慕你的,我还坐过呢,你记得吗?”
      “啊?”张亦驰一愣,一头雾水地摸摸脑袋想了三秒:“可能,可能有这回事吧,嗨时间那么长了我想不起来了。话说你们家还住原来的地儿么?”
      田逸卿笑了笑:“还在呢。”
      “那还行,赶明儿有空让我妈去看看,她老念叨着你妈当年那吆喝劲儿,说她们俩搭档就跟烧饼和油条似的,天生一对,比翼双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田逸卿笑得牙龈都露在外面,缓过来后一转方向盘:“亦驰哥,走了啊。”
      张亦驰看着田逸卿开车的侧脸,发现这人开车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成熟?眼睛几乎不看人,嘴也停止叽叽喳喳,开起车来平静又专注,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游刃有余地划出幅度。
      他忽然想起医院之后田逸卿就叫他亦驰哥了,而上学那会儿,好像也叫的是亦驰哥。

      小区在一个闹市后,一条刚修的铁轨前,两面夹击的吵闹声跟乐队似的,一个敲鼓一个主唱。
      分工明确,大有前途。
      闹市后的小区见不得光亮,杂乱不堪,透着一股老旧又热闹的气息。
      张亦驰刚随田逸卿踏入就看见门口一辆厢式货车上拴着三条大小不一的狗,狗叫声和着车轮胎刮擦地面的凄厉声扬长而去,四下全是尘土,如同刮起了一场小型沙尘暴。
      这时一只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沙土里快步走来,爪子轻快地向前一搭,精神抖擞地一屁股坐上了那辆造孽的货车。
      此番场景看得张亦驰目瞪口呆,田逸卿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神情说:“哈哈哈哈哈哈环境有点差......”
      张亦驰连忙救场:“没事儿,我觉得还行。哎对了,这小区叫什么名字?刚刚在门口没见着名儿啊。”
      “噢,名字啊。”田逸卿爽朗地笑了:“二十年前是有的,后来刮大风把牌子刮掉了就没人知道叫什么了。不过这小区蛮垃圾的,我们都叫它垃圾小区。”
      “......”
      张亦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收快递的时候怎么办?总不能填垃圾小区吧?”
      “好办,隔壁有个小区叫瑞丽花园,我们一般都填它的名。”
      “.......”
      田逸卿充分发挥他销售的职业本能,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一边孜孜不倦地念叨着:“这小区啊,有树木有人工湖,风景还是不错的。”
      “哪里有树?”
      田逸卿指着旁边的一堆黄不拉几的荒草地,笑得贱兮兮:“这不是就是嘛?”
      “......”
      “我指望它变成树还不如在支付宝里收能量。”
      张亦驰嘿嘿邪笑着拽住田逸卿的领带:“那您再给我介绍介绍人工湖?”
      田逸卿吓得一哆嗦,带着他来到草丛旁边的一条污水排放管道前说:“人工湖。”
      排水管道口已经破损了,常年以来的污水臭水汇成了一条小水沟,异味飘散,臭不可闻。
      “田逸卿!”
      田逸亲笑得谄媚:“亦驰哥,这个小区虽然要什么没什么,但有一点好,就是便宜,贼便宜。”
      “是是是,花这么点钱就能享受这待遇,你站远点儿,水沟边站久了身上都有味儿。”
      两人刚到楼下,就在门口看到两个老太太满嘴“干你老母”“你儿子没□□”地扭打在一起,你一巴掌我一飞踢地好不热闹。
      一个声音像母鸡,尖锐凄厉,一个声音像公鸭,沙哑粗糙,噪音分贝高得可以直接报警。
      楼上不少人都伸头出来试图一览壮景。
      等田逸卿掏出钥匙的时候战火已经升级,两人叫嚷着毫不在意形象地滚在地上,大有不把对方弄死不罢休的架势。
      田逸卿看都不看地往里走,见张亦驰有点犯傻地站在那儿,笑眯眯地解释说:“走吧亦驰哥,习惯了就好,这儿没物业管,但我们也不用交物业费,又省一笔!”
      “......”
      张亦驰自己没挣钱的时候家里也穷得叮当响,穷日子过了十几年也没觉得有什么,然而工作之后有了钱,买房买车,又给家里两个老人买了新房,早就淡忘了那些苦日子。
      何况十几年过去了,老百姓收入普遍增加,他难以想象还有这么多人在过九十年代的生活。像被增速前进的美好未来落下了,可悲地卡在时光的缝隙里,成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尘埃。
      破旧的老楼堆满了报纸杂物,七零八落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地躺在楼道里做障碍物。
      田逸卿怕张亦驰不习惯摔倒,一路都小心谨慎地微抵着他后背。
      张亦驰仰头笑:“田逸卿,我今年三十四,不是七十四,你不用跟伺候老头似的伺候我。”
      “没有,我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嘛。”田逸卿略微有点不好意思。
      田逸卿住顶楼六楼,是一间五居室却丝毫不显大的房子,因为这间房子里足足住了三户人家,共用一个客厅一个厨房和两个卫生间,跟大通铺的差距仅在于有墙的遮挡。
      开了门,只见烟雾缭绕,层层阻挡,房子光线还不好,大白天都漆黑一片,整得屋子里跟西游记里的天宫一样变幻莫测。
      客厅里四方角落都点了粗重的檀香,正中间挂着神仙的牌位及悉数贡品,四个老太太正气宇轩昂,稳如老狗地坐在饭桌上打麻将,一局牌打得神神秘秘像在做法事。
      田逸卿对其中一个又瘦又小满脸褶子的老太太说:“黄阿姨,我带了朋友过来,空的那间房让他住哦?”
      老太太抬起细长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被这场景些许震惊到的张亦驰,t恤裤衩拖鞋一头乱毛,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老大岁数还不务正业的中年混子。
      但老太太还是秉持着最后一丝能占到点便宜的信念在老脸上聚起灿烂的笑容来:“小伙子长得......真帅!哪里人啊?在哪上班?一个月多少钱?结婚了吗?生娃了吗?娃几岁了?在哪个幼儿园?”
      去他妈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一个老太太能抵张亦驰十个亲戚,他差点被连珠炮问候轰上天,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张亦驰,本地人,没工作没钱,刚离婚,下边儿有问题生不出孩子。怎么着,这答案您满意么?”
      他嬉皮笑脸地凑过去竹筒倒豆子一齐说了,半点不觉得丢人的样子。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心思迅速回到牌桌上,没有表情地掷出一张牌:“幺鸡。”
      再没看过张亦驰一眼。
      田逸卿小声告诉张亦驰:“黄阿姨是福建人,一早就要起来拜神,所以平时客厅里都会点香。”
      “其他人呢?”
      “其他人白天都去上班上学了,她就会叫几个老太太过来打麻将,老年人了,混个精神嘛。”
      张亦驰的房间不大,堪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柜,白色的窗帘飘飘荡荡,张亦驰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田逸卿帮张亦驰把背包里的东西收拾出来:“我和你隔了一个房间,我们俩中间住的是一对新婚夫妇,两个人平时都早出晚归,见不到人的。”
      “你右边住的是一家人,为了让两个小孩上附近的学校,在这儿租的房子。”
      张亦驰的背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日用品,寥寥两本书。唯一占体积的是一把吉他,老旧到琴弦都要生锈,轮廓快要盘出厚重包浆的吉他。
      张亦驰伸手轻轻抚弄了几个音,就把它收在了柜子里。
      抬头发觉田逸卿正好奇地扒拉着他带的两本书,为什么要说扒拉呢,因为凭他对田逸卿的了解,这位瘟神完全不看书也看不懂。
      田逸卿把那本菲茨杰拉德的《崩溃》饶有趣味地翻来翻去,让纸张发出“哗哗”的声音来。
      张亦驰心说,嗬!难不成文学品味也变了?
      他有点期待地问:“喜欢么?”
      田逸卿笑得一脸智障样:“哈哈哈哈哈哈这本书封皮真酷!”
      “......”
      “内容呢?”
      “内容......”田逸卿像个上课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不好意思地干笑:“里面全是字,密密麻麻的看不懂。”
      “......”
      他又兴奋地拿起另一本拉康,哗啦啦翻了几页就败下阵来:“哈哈哈哈哈亦驰哥真的好奇怪哦,这里面的字我都认得,偏偏凑在一起我就都不认得了。”
      “......”
      张亦驰无语地仰头向苍天哀嚎,老天爷啊,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精神就没有一点进步呢!
      “田逸卿你能不能不要,过分热情?”张亦驰皱眉斟酌措辞来表达他那点说不清的不满:“你明明对书什么的不感兴趣,何必装作那么热情呢?”
      田逸卿抬眼瞧他,带点自嘲的笑容难得正经了一句:“你觉得像我这种人,如果再不热情点,会有人喜欢我吗?”
      张亦驰一时语塞。
      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硬凹,你为什么非得让别人喜欢你呢?硬做出来的热情就真的能让别人喜欢上你吗?会不会你越努力别人越烦?你恨不能给老板穿衣穿袜地伺候着,老板也未见得是真心尊重你,何必呢?
      但此刻他嗓子阻塞,一言难出。
      想起田逸卿小时候当众背课文,明明背得不算差,偏偏就是他说一句,底下同学笑一句,羞得他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一篇完整的都读不下来。
      难道这也怪他?
      张亦驰虽然从没有嘲笑过他,可也万万谈不上真心尊重,那他张亦驰还有什么资格怪他故作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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