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你小子也想死啊 ...
-
人群霎时异动,像石头被扔进了开水里一样炸开了锅,听着声响纷纷向西边跑去。
张亦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整懵了,已经踏出去的一只脚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怎么还有人要自杀?而且也是跳湖!
几个腿脚慢没有跟上大迁徙部队的老年人边走边议论:“好像是个年轻小伙子。”
“对,这么热的天还穿着西装。”
“是不是保险公司的?还是银行的?”
张亦驰心里一惊,我操,穿西装的小伙子,该不会是田逸卿吧?不能吧?田逸卿先前还乐呵呵地拍照呢!
他越想越慌,莫名的恐惧和慌乱席卷全身,湖也没心情跳了,拔腿就跟着大部队往西边跑去。
西湖那边人群又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打120的打120,看热闹的看热闹,一队保安声嘶力竭地维护着秩序,压抑住涌动的人群。
保安拿着喇叭焦急地喊:“谁认识田逸卿?”“认识田逸卿的请过来一下!”
还真他妈是田逸卿!
张亦驰连忙挤身出来:“我我我!我认识他!”
人群迅速让开一条通道。
田逸卿穿着那身西装,湿淋淋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保安围了一堆在打电话。
张亦驰吓得两腿有点软地走过去,虚虚抓住他的衣袖。
田逸卿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刘海毫无生气地贴在额头上,丝毫不见之前的快乐神态。
“田逸卿?”张亦驰有点害怕地握住田逸卿冰冷的手,小声喊他。
张亦驰脑子乱得像盘浆糊,发现老婆跟老胡好上都没这会儿六神无主,这场面他是真没见过。只能徒劳地握着田逸卿的手哆嗦:“田逸卿你你你你再坚持一会儿,救护车马上,马上就来了,我操,你这样我他妈真的怕......”
田逸卿死鱼般的身体随着叫喊声抽搐了一下,随后轻微一颤,一口肺里的水“吧唧”一声咳了张亦驰一头一脸。
“活了活了!”
看热闹的人们和保安一起冲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着,热闹得像个动物园。
张亦驰没顾得上擦脸上的水,惊喜地攥紧田逸卿的手:“你你你你醒啦,快把水吐出来!”
田逸卿好像只是回光返照,下一秒又气弱游丝,他脸色惨白,张着嘴像个临死前的孤寡老人一样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发出几个音节。
“亦驰哥....”
“哎哎哎我在呢!”
“我衣服里......”
“衣服,衣服里有什么?”
张亦驰连忙伙同保安一起扒开了浸满水沉重的西装,从内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来。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张亦驰把钥匙塞进田逸卿的手心里:“是这个吗?”
“田逸卿微睁开眼,嗯了一声,眼光沉重地落到张亦驰身上,微弱地说:“亦驰哥.....这是,我给自己买好的坟,编号是,是0318。”
张亦驰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红了眼眶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用手轻拍田逸卿的后背帮他顺气。
“我还有最后一句。”
“嗯嗯,你说。”
张亦驰,保安,热心市民们一同小鸡啄米般地点头,俯下身来听田逸卿最后的黄金遗言。
“告诉我老板,我明天不能去上班了.......”
说完,田逸卿头一歪,彻底死了过去。
“田逸卿—”
张亦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上了救护车,怎么到了医院,又是怎么在急救中心签了字。这半天发生的事太过魔幻,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病房外,天都浸润了黑色。
护士走出来告诉他:“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就是肺里呛了太多水,没什么大事,过一会儿就醒了。”
张亦驰对着窗口点了根烟,终于理清了思路。
田逸卿看着傻不愣登没心没肺的,估计心里也有想不开的事儿,这才和自己走上了同一条寻死的道。人啊,表面上看起来快乐的,其实心里可能早就垮掉了,只不过人家不表现出来而已。尤其他们做销售这一行的,还是阴间销售,压力更大。
如此想着张亦驰下了定论,瘟神田逸卿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一时精神难以支撑,所以走向了自杀的不归路。
他自个儿虽然也想死,但亲眼看着别人差点死在自己跟前也不落忍,寻思该劝还是得劝,好歹是条人命啊!
于是张亦驰活跃了一下面部肌肉,清清嗓子走进病房,准备给这瘟神来一番心理引导,让他好好生活。
开头语他都想好了—有苦就说出来,不要强行扮演乐观,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容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他踏进病房,预料中奄奄一息的田逸卿根本不存在。
这哥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来生龙活虎地边看电视了,并时不时发出极具穿透力的标志性魔性笑声。
田逸卿看见他疯狂挥舞手臂打招呼:“张哥!快来!我给你削苹果吃!”
“......”
张亦驰还是不放弃,不停地告诉自己,都是表象!都是他演的!他不是真的快乐!不然他就不会自杀!
他走到床边坐下,语重心长:“逸卿啊。咱俩好歹也是从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哥得劝你一句,心里有啥事儿说出来,找个人倾诉,不要老憋在心里,更不要伪装乐观。你越乐观,心里越苦。”
田逸卿啃着苹果听不懂似的看着他:“啥?我心里没事儿啊,开心着呢。”
“别掩饰了,你下午整那一出搞得公园都要上新闻,还说没遇到事儿呢?”
“哦!害!”田逸卿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我没自杀,是往前面挤着拍照的时候,脚一滑,不小心掉下去的!”
“......”
“你没想死啊?”
“对啊,我干嘛死啊,明天我还得上班呢,我死了谁替我去?”
“.......”
张亦驰看着田逸卿理所当然的神色,语言系统彻底停止运行。
田逸卿又削好了一个苹果殷勤地递给张亦驰:“张哥你吃,医院的苹果可甜了!”
张亦驰看着被田逸卿削得一点坑都没有的完美苹果,心里涌现出轻松,又有些酸涩来。
“你自个儿吃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田逸卿:“好好保管,下回小心点,别提前用上了。”
田逸卿看着他,和下午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专属于中年人的世故和职业性的讨好,目的和功利划得一清二楚,少年人的澄澈从来不曾出现在田逸卿的任何一个年纪,即使是学生时代。
所以张亦驰不喜欢他,看不上他。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眼睛里闪过一点幻觉般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泪光,而后又带着庸碌的笑容收下了钥匙,说:“谢谢你啊张哥!你今天真是帮了大忙了!我得请你吃饭!“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保重。”
张亦驰下巴往上一抬算作告辞,扭头就要走。
“不行这饭我必须请,一路上你都忙前忙后,哪有不谢的道理......”
田逸卿还在絮絮叨叨,张亦驰心头的火带着火花闪电一路烧到天灵盖,再无敷衍之心,粗鲁地打断了他:“行了,急诊住院费加上一堆葡萄糖1500,这些还不算完,今天本来要死的人是我,我都准备往湖里跳了你先我一步,你说这个该怎么赔?你赔得起么?”
张亦弛语气很冲,几乎是翘首以盼着田逸卿的回答,好正大光明地跟他吵一架。
田逸卿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为什么想死啊?”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不能生,老婆因为这个在外面有人跟我离了,工作也没了,房子车存款全给了老婆,我现在卡里就剩五千块攒的零用钱,还住着酒店呢。怎么着,够死了吗?”
田逸卿凝视着他,眼里掺杂着看不清的情绪,而后低头轻轻笑了:“张哥你夫人管得好严啊。”
张亦弛恼羞成怒:“你别跟我扯这个!”
田逸卿又问:“你有烟吗?”
张亦弛没好气地丢了包烟过去。
田逸卿熟练地点燃一根烟,垂着睫毛深吸一口,烟雾悠悠散开来。
张亦弛心说这小子长得娘了吧唧,讲话也娘了吧唧,抽烟的样子倒颇有几分男人味。
田逸卿缓缓吐出一口烟说:“我现在跟人合租,那里还有几个房间,就是条件差点,你不嫌弃可以来住。”
他又接上一句:“不愿意的话我再帮你找房子。”
软绵花把他的拳头接住了,还轻轻地摸了几下。张亦弛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住到田逸卿那儿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们俩十几年才见了一面,对方又变化巨大,疯疯癫癫的,他还是不冒这个险为妙。
张亦弛说:“算了,谢谢您好意。刚才是我唐突了,也没什么赔不赔的,您没事儿就好。我就先走了。”
田逸卿低头抽着烟没有再留他。
张亦弛出了医院,夜色已深,他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和车水马龙的马路。第一次觉得孤独得不能用语言形容,大起大落后的心更加空虚悲伤,难以自持。
满大街匆忙的人,满大街快乐的人,他们上班,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的归处在哪里,他可以选择做一切事,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手在裤子口袋里忽然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张亦弛心下一动,摸出来是一沓红钞票。
数了数正是十五张。
田逸卿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削苹果的时候?
他鼻头一酸,心里胡乱纠缠的情绪像鼓鼓囊囊的气球,被捏破了,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眼泪从里面慢慢流了出来。
像被什么人推了一下,他跌跌撞撞地回头跑向医院,岁月带着尘土和沧桑扑打过来,洒向他心里的那一点热量。他怕再晚一点,那点热量也被熄灭在了生活的挫磨里化为灰烬。
张亦弛推开病房的门,田逸卿正低着头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见张亦弛进来面色一怔。
张亦弛摸了把头发,说:“那什么,我想了一下,我现在确实没找着房子,你你你要是方便的话,我能先去你那儿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