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诗局中局》雨山青

51、围猎长鲸

　　翌日下午申时，夏暮和姜曜打扮妥当走出客栈时，吴发的军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两位大人，吴将军在南湾码头等候。”军士话毕，将两匹马的缰绳递到夏暮手中。

　　姜曜微蹙眉头：“骑马过去？”

　　“回大人，骑马虽然有些绕远，但是速度更快。”军士率先翻上了马背，到前面引路去了。

　　“可行？”姜曜看着夏暮费劲上马的样子，不禁扑哧轻笑了一声，但流露出来的却是担忧的神色。

　　夏暮却举起大拇指，笑嘻嘻地说：“没问题。”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蓦地生出熠熠光辉：“就让我们瞧瞧，南湾水域的长鲸，到底是如何围猎的，说不定能做一篇好文章。”

　　姜曜弯了弯嘴角，策马跟了上去。

　　路途确实遥远，但好在走的都是平坦的大路，倒也没太疲惫，一个时辰后，三匹马进入南湾码头区域。

　　刚一下马，便有军士将她们的马匹牵了去，姜曜和夏暮对视了一眼，径直走向海边。

　　海边立着一人，正负手望向远方，听到动静后回头招呼了一声：“姜大人，夏大人，路远有劳。”

　　正是手握地准军镇的廷佑将军吴发。

　　“我们先乘小船，过了浅湾之后，再换成深水航行的大船。”吴发身形一闪，露出两个人影，“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南湾水域的迟霆迟衙长和商船联会的孟知舟孟会长。”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发福的胖子便踏前一步，边擦额前的汗水边微微欠了欠身子：“见过两位大人，在下是南湾水域商船联会的孟知舟，主要为此次行程提供船只和航运方便，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我便可。”

　　夏暮和姜曜颔首回礼，一旁另一位面色黝黑的白胡子老头却铁青着脸，讥讽了一句：“首府的大人来，你倒是积极了，平日里不都是高副会长上船么。”

　　话音刚落，不等孟知舟回复，他就转向夏暮和姜曜，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迟霆，幸会”，便率先登上了小船。

　　孟知舟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讪笑着向夏暮解释道：“前几次是我们联会的高副会长负责围猎长鲸，今日时间定的匆忙，我便自个儿来了，二位大人放心，我更有经验。”

　　夏暮微微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孟知舟受宠若惊地一阵点头哈腰。

　　姜曜轻轻挑了挑眉，环顾了一遍周遭的地形，缓步跟在众人最后上了船。

　　前方，吴发正在跟夏暮介绍南湾水域的概况。

　　“我们目前驶出的是南湾码头，前方是南郑海，南湾水域靠近中土一边的是士冥河，而另一边更广阔的便是南郑海。”

　　“南郑海的那一边呢，是什么？”夏暮眺望着白雾灼灼的海面，却一眼望不到头。

　　“黑青会统治的乌丸耶联合岛国，蕞尔小国，不足挂齿，大渊之前还和南湾水域有些往来，地准军镇过来之后，便再不来了。”吴发骄傲地摆了摆手。

　　“咳！”一声突如其来的咳嗽吓了二人一跳，他们赶忙回头，却看到白胡子的迟霆冷哼了一声，从他们身后走向另一侧。

　　“这个老头儿……”吴发暗自嘀咕着，却在转过头的时候正好撞上夏暮询问的眼神，无奈地“啧”了一声，“迟衙长对我好像一直不太满意，也不知道是对地准军镇还是对我个人，总之一直就是这种看不上瞧不起的态度，你别多想。”

　　夏暮闻言，嘴角弯了弯，并不答话。

　　地准军镇是由首府直接派驻到南湾水域的部队，从先王陆荆开始，拢共不过四、五十年的历史，而像南湾水域这种脱离中土的边陲地区，先王为了稳固民心，一般都会让当地原本的邨长直接接任衙长，看这位迟衙长的年龄，估计不仅经历过先王，甚至可能在前朝就已经是南湾的一官半职。如今外地军镇入驻，大大小小各项事务均归军镇管辖，自然会引发迟霆对吴发不满。

　　再说，你吴发是个大大咧咧行事鲁莽的粗人，平时自然有些礼节顾不到，像这种德高望重的老人，恐怕心里没少对你窝火呢。

　　当然，这话夏暮没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话题：“那么，长鲸在哪？又该如何围猎？”

　　吴发却神秘兮兮地眯了眯眼睛，手指前方：“待会就知道了，我们先换大船吧。”

　　夏暮寻着望去，眼眸倏地放大，前方果然出现了一艘大到骇人的巨船，看那体型，似乎能容纳千人有余，转眼望去，孟知舟已经打好了信号，正指挥着小船靠拢，大船放梯。

　　目光寻到姜曜，二人并肩和其他人一起往大船走去。

　　夏暮故意落在后面，和姜曜咬了咬耳朵：“看到什么了？为何蹙眉？”

　　姜曜抿了抿嘴，舒展眉毛低声道：“码头上有军镇的人，也有衙府和商船联会的人，小船上亦是如此，看来捕猎长鲸一事，一直是他们三家合作进行。他们之间的利益链条和分配物资我不知道是否合理，但此番我们突然来访，恐怕会打破一些微妙的平衡，刚才听到了一些小声嘀咕，还有些人似乎面色不善。”

　　夏暮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她迅速瞥了一眼前方的三个人，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起内讧？但我们怎么说也是首府派来的人，会当着我们面翻脸吗？”

　　“不知道。”姜曜微微咬了咬唇，手臂在衣袖中绷得笔直，夏暮知道那里藏着她从不离手的短刃。

　　神经紧绷之时，带有温度的柔软覆上了她的掌心：“上了大船后，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一抹微笑漾开在夏暮的唇边，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转而严肃地登上了大船。

　　“二位大人，这艘船便是目前南湾水域唯一一艘捕鲸船‘巨噬号’，可以看到为了承受长鲸巨大的撞击力，船身和甲板都包裹了厚厚的铁皮而非传统的木板，这边是一个瞭望塔，从上面可以望到远处的长鲸，再往前就是处理长鲸的地方，那把巨大的利斧可以劈开长鲸厚重的身体，这些大箱子是用来贮存规整的长鲸肉，而这边的木桶则是为了将不成形的肉熬成鲸油带走。”孟知舟搔了搔头发，面带笑容自豪地边走边介绍着，可以看出围猎长鲸的船只、捕猎等技术问题，都是他这边负责的。

　　夏暮踩了踩脚下，传来咚咚的回声，果然是厚重的铁皮，她又惊奇地观察着那些巨大的木箱，每一个感觉都能塞下五个自己。

　　姜曜则蹙眉看着那把巨大的斧头，少说也需要六个人才能操作，上面深褐色的液体，似乎是经年累月洗都洗不掉的血迹。

　　两人看了一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出了惊叹。

　　确实是两人都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那么，又该如何捕捉到长鲸，并且把它弄到船上呢？”夏暮目光转向深不可测的海洋。

　　吴发将军在船边招手喊着，因着距离遥远，竟连他一贯洪钟般的声音听起来都减弱了几分。

　　“到这边来看！”

　　站在船边，夏暮才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深海是如此近。

　　此时已是酉时接近戌时，但南湾水域的天色却和中土明显不同，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候，残日射过层层白雾，带着穿透一切的魄力将余晖洒在海面上，顿时像点燃了一簇火苗，整个海面都波光粼粼地闪耀着，但与河水、湖水不同的是，大海开阔得一望无际，除了一些礁石，根本瞧不见任何遮挡，涟漪微漾和巨浪滔天交相辉映，似乎在告诉人们，即使披上了晶莹剔透的外衣，她也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是手持红缨枪、身披亮铠甲的巾帼女将。

　　“太美了……”海风习习，夏暮和姜曜同时发出呢喃，她们都被眼前从未见过的壮阔美景迷晕了眼。

　　“仔细看着，长鲸最喜欢在落日之时出现在这片水域的海面。”吴发一脸兴奋地盯着远方。

　　船上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痴痴地眺望着远方，寻找长鲸的踪迹，夏暮能理解，毕竟面对如此波澜壮阔的大自然，再看几次都是不会腻的。

　　夏暮感觉眼睛胀胀的，她低下头使劲揉揉缓解酸涩，就在此时蓦地一个巨浪拍来，船身剧烈颠簸，她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好在一旁的姜曜眼疾手快揽住了她的肩膀。

　　就在她触到姜曜的怀抱时，忽地听到一声低语：“来了……”

　　她急忙抬头，便看到姜曜的眼底里流转着金光，映照着海平面的磅礴，呼吸微促，竟似是透着隐隐的兴奋。

　　与此同时，便听到瞭望台上一声嘶吼：“南偏东一个时辰，长鲸！”

　　船板上众人全都精神一震，孟知舟最先喊了一声：“放小船！”话音刚落，吴发和迟霆的声音同时响起：“捕手准备！”“干扰手准备！”

　　几道命令下去，所有人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夏暮和姜曜眼看着刚才还在身边的众人倏地站到了各自的岗位上，顷刻间，十条小船向长鲸方向急速驶去。

　　夏暮看得瞠目结舌，吴发在一旁边极目远眺边得意地道：“这便是我们围猎长鲸的战术，十条小船本就绑在大船两侧，待长鲸出现后，用小船将它团团围起来，待控制住后再拖到大船上，这样可以保护大船不受侵扰。”

　　“哼，外乡人就不要给别人讲解了，你倒是说说，这具体是如何围住？又如何控制？”许久未发声的迟霆在一旁冷冷地道。

　　吴发被戳了痛处，但也不恼，只是憨笑了一声：“我确实不是专家。”

　　气氛尴尬之时，姜曜暗自捏了捏夏暮的手臂，低声道：“看，长鲸出来了！”

　　夏暮赶忙将注意力集中到远方，果然见到在船队即将行驶到的方向，有一个光滑的巨物从水中逐渐袒露出来。

　　世间怎会有如此的海洋动物啊！虽然仅仅露出了上半部分，但依然能看出它的凶猛强大，灰色平滑的脊背上没有一丝褶皱，像未经裁剪的绸带般反射着夕阳最后的一点余光，巨大的侧翼也逐渐显露，上面倒竖着无数锯齿，闪着令人畏惧的寒光。

　　巨兽抬头，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是个万丈深渊，急吼吼地就要把所有小船吞下，那冰冷狭长的眼睛里，仿佛只有杀戮二字。

　　小船们倒是训练有素，所有的船夫都调转了方向，渐渐在长鲸面前排成了一个半圆。

　　“这样真的能捕到长鲸吗？”夏暮看着小船上人们瘦削的臂膀和并不多的鱼叉，忧心忡忡地道。

　　没等吴发和迟霆说话，孟知舟笑眯眯地出来打了圆场：“二位大人瞧好吧，这是我们的围猎战术，过不了一刻钟，这头长鲸就会被这一条小船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