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诗局中局》雨山青

49、熙攘集市

　　当听到姜曜说吴发有秘密时，夏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一脸震惊地看向姜曜，颤声道：“那……我们……”

　　姜曜却镇定地摇了摇头：“现在不行，这时候跟上去就意味着暴露，在拿到长鲸的墨之前，不能冒险。”

　　夏暮缩了缩瞳孔：“可是……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和他说取墨之事吗？天水堂的渎职案还没有查清楚，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姜曜微微叹了口气，顺势安慰地捏了捏夏暮的手心：“据我初步判断应该不会，如果他现在去的地方和墨水相关的话，应该就不会当着我们的面去了，恐怕又是另一桩事情。

　　待会和他聊取墨之事时，我会注意观察他的反应，现下多说无益，既然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如我们好好逛逛吧。”

　　看着姜曜脸上淡然的微笑，夏暮原本紧缩的心倏地便舒展开了，她也轻松地笑了笑，刚想接过吴发手下留下来的桨，下一秒钟便被姜曜无声地从身侧抢了个先。

　　“我来。”话音刚落，小船便向不远处最热闹的摊位悠然驶去。

　　这是一处美食混合摊位，几条小船挤在一起，有刚出炉的热乎烤饼，有带着地方特色的煎炒海鲜，甚至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瓜果，铺得几条船满满当当，不仅花花绿绿的色泽诱人、煞是好看，而且十里之外飘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寻着香气划到一处卖软糯团子的船前，看着掌柜手法娴熟地将红豆沙泥包进白色薄薄的糯米皮中，而后再在一片糍粑粉中滚上一圈，一个软糯香甜的小团子就出现了，两人眼睛瞪得浑圆，惊呆地看着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逐渐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让人恨不得立刻咬上一口。

　　夏暮毫不迟疑地掏出铜板，先买下了四个，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分给了姜曜两个，两人同时咬下了第一口，同时静止，又同时反应过来，风卷残云地将手中的一个半团子吞下后，忙不迭地将整整一笼刚刚包好的团子都买了下来。

　　掌柜看着两人大口吞食的样子，不禁呆了呆，而后便手忙脚乱地制止了两人的狼吞虎咽，将剩下各色口味的团子每样都装了一些，用油纸包好后递给了她们。

　　“两位姑娘，是赖（外）乡人吧？”

　　掌柜的语言稍微带了些口音，两人愣了一下，这时夏暮猛地想起，之前师傅不是说过南湾水域的本地人说话会将“W”说成“L”吗？反应过来之后，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赶紧问了一句：“掌柜，这东西叫什么？怎么做的？”

　　“麻薯，赖（外）皮是糯米粉做的，内馅随个人喜好调放，虽然好吃，但一次不可多食，累（胃）受不住。”掌柜擦了擦手，笑眯眯地看着她两。

　　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弄明白“麻薯”二字的写法，夏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姜曜回味着口中的味道，难得发表了一句评价：“内馅清甜不腻，外皮软糯有弹性，温偏凉，正适合此地气候。”

　　告别了麻薯的掌柜，两人继续逛着，中途夏暮没忍住又开了一个麻薯，递给姜曜咬了一口，而后自己咀嚼之时，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中土没有此等美食真是憾事，你说，我们要不一起开个麻薯店吧。”

　　负责划桨的姜曜将桨向身后远远地一拨，又平又稳地把船滑向了另一个方向，而后才浅浅一笑：“好啊，凭我们两的手艺，店铺一定会声名远扬。”

　　夏暮咯咯笑了两声，回想起姜曜十几岁时的下厨能力，刚想打趣她两句，忽地看到她的目光却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痴痴地竟丝毫移不开。

　　内心警惕性骤然升高的夏暮顺着姜曜的眼眸蹙眉看去，却蓦地放松下来，两道弯眉也随即舒展开。

　　姜曜眼神盯着的是一个棋摊，那是在面积不大的一片陆地上，两位老者执棋对坐，中间是一个老树桩，上面摆着一张古旧的棋盘，热矿流的小团雾气不断从地下向外涌着，头顶是一棵不知名的参天古树，巨大的绿荫遮蔽着下棋的老头和身后看热闹的几个人，一时间竟然有些神仙飘逸之感。

　　棋局似乎刚刚开始，不多的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稍显孤单，其中一位老者星眉剑目，另一位老者慈眉善目，前者高瘦，执白子，后者矮胖，执黑子，双方正在各自布局中。

　　“感兴趣？过去看看？”夏暮看穿了姜曜的心思，贴心地问道。

　　“嗯。”姜曜不再多言，快速划了两下桨，很快便到了棋局旁，两人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小船停靠在不远处，系在旁边的定舟桩上，随即戴上斗笠，登岸站到了人群中。

　　观棋的人们倏地感到后背有些发凉，回头一看，两名戴斗笠的女子正抱臂观望着。

　　南湾水域日头高照，戴斗笠是一件很平常的现象，然而这两名女子——尤其是个头高的那一个——竟浑身散发出一股清冷的气场，让人不知为何竟自动自觉地为两人让出了一条路。

　　姜曜摸了下帽檐，微微颔首，牵着夏暮往前走了两步，最终在一个观棋的好位置立定了。

　　隐藏在宽大斗笠下的夏暮不禁翘了翘嘴角，也屏息凝神，瞪大眼睛，认真观察起微妙的棋局。

　　下棋的两位老者并没有因为人群中多加入的两个人而抬一抬眼，依旧是忽而执棋沉思、忽而大杀四方。

　　几分钟后……

　　夏暮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她努力压下呼之欲出的哈欠，深吸了口气，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指腹。

　　无奈，从初到慕云山开始，那么多的经史子集，她就独独对棋谱和兵法不感兴趣，后来为了辅助了解历史典故，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读了一些。

　　被姜曜握着的右手心适时地传来一阵轻轻的按捏，夏暮感到精神振奋了一下，她抬眼看去，只见姜曜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棋局，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火热。

　　她什么时候开始对下棋感兴趣的……？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如此专注的眼神，想必是很喜欢的吧，看来自己也应该去学一下了……啊，姜曜的眼睫毛真的好长，眼睛真好看，湿漉漉的……

　　“怎么了？”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姜曜转过头，低声询问了一句。

　　轻柔的一声却宛如炸雷将夏暮从痴痴的状态拉了回来，她赶紧轻咳一声，顺便掩饰自己脸颊的红润：“没……没什么……那个，你能给我讲解一下吗？我对棋局不是很熟……”

　　“好。”姜曜嘴角一弯，目光重新回到棋盘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你觉得场上现下的局势看起来如何？”

　　闻言，夏暮这才定下心来凝神注视一番，虽然不精通，但总归能看出一些基本情况。

　　片刻后，她颇有信心地小声开口道：“白子占先，左侧的大半区域都眼看着要被他攻下了。”

　　听到这个结论，姜曜的笑意更深了，她轻轻在夏暮手心里画着圈，边低声解释道：“场上看似白子占先，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右侧翼的黑子正逐步向里进发，已经越来越多了。”

　　夏暮仔细看去，果然右侧有一小股黑子呈狭长型，正一点一点向里侵蚀着棋盘的位置。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执黑子的这位慈眉善目老者，是位布局的好手，恐怕看起来也并不像他外表那般和蔼可亲。”姜曜语气中隐着一丝赞许。

　　夏暮歪了歪头，她有点想不出那几颗不多的黑子会对整个局势有天翻地覆的影响。

　　“很快了，这局棋不会拖太久，除非这位执白子的高瘦老者现在立刻回过神来，但很明显他在左侧翼和中部前方杀得正起劲。”姜曜的声音再次传来，略微带了些遗憾。

　　听完这番分析，夏暮再次将目光移到棋盘上，下一秒钟，她就发现高瘦老者的眼瞳向右侧移了移，骇人的神情在脸上转瞬即逝，手微微有些发抖，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

　　“他发现了。”

　　“嗯。”姜曜的语气里却充满了惋惜，“但我感觉已经有些晚了，而且他虽然控制住了脸色和手抖，可很明显，他内心已然慌乱，这样的棋手注定要败。”

　　话音刚落，她忽地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夏暮睁大眼睛看着棋局，白子和黑子目前来看势均力敌，似乎没什么端倪。

　　“白子走了步死棋，不出一刻钟这盘棋就会结束。”姜曜的声音里透着自信，连夏暮都不禁跟着激动起来。

　　十分钟后。

　　“哗啦”一声，高瘦老者霍地站了起来，将眼前的白子重重地掷在棋盘上，原本就凌厉的眼眉此时更是冷若冰霜，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离开棋摊走远了。

　　棋盘上，原本仅仅盘缩在右侧翼的黑子在短短的十分钟内势如破竹，将场上的白子几乎杀得片甲不留，已然占据了大半个江山，白子虽然还未被吃尽，但败绩早显，结果不言而喻。

　　那名慈眉善目的老者缓缓地站起身，将棋子重新归拢放回一旁，笑呵呵地边走边接受周围人群的道贺，最后也来到岸边划上小船驶向远方。

　　“精彩的比赛。”姜曜轻轻念了一句，而后才拍了拍夏暮的后背，二人看了眼天色，料想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便重新划向之前和吴发分别的那个汇合点。

　　“是那边吧？我记得要过了麻薯摊。”

　　“嗯。”

　　夏暮看了一会儿两边依旧人头攒动的集市，又转过头看向心情似乎颇有些不错的姜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下棋感兴趣的？”

　　姜曜淡淡地笑了，看向夏暮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感怀。

　　“说起来，确实是离开慕云山之后的事了……确切地说，是我父母出事之后才养成的嗜好。那几年，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陪伴我、理解我，只有那把古琴算是我的朋友，然而我父母卧床需要静养，那个家的隔音也不好，所以无法时常抚琴，某个深夜辗转反侧之时，忽然想起之前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的一副棋子，便跳下床找了出来。

　　之后渐渐地，便养成和自己对弈棋盘的习惯了。”

　　夏暮听完，两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浅吸口气，收拢眉心，努力按下自己呼之欲出的酸楚。

　　一个温润的掌心倏地轻握住她的手背，夏暮讶异地抬头，却看到姜曜嘴角微翘，原本沉在眼底的怆然也褪去了一些，牵紧她的手，轻舒一口气，平静地道：“说起来，下棋如用兵，棋法如剑法，对弈这件事倒是和我的性子挺符合，没什么令人不快的。”

　　小船划到了约定地点，她停了桨，看向不远处吴发和他手下正向这边奋力划着，原本牵着夏暮的手灵巧地转了个方向，绕到背后猛地揽紧了她的腰肢。

　　就在夏暮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个低沉而明快的声音钻进了自己耳朵：“别不开心，我掌握了一项新的技能，替我高兴好吗？”

　　话音刚落，一个湿润盈香的吻便轻落在耳垂上。

　　这个姿势从吴发他们的角度看去，大概会以为是夏暮鬓角沾了什么东西而姜曜在给她清理，但绝对看不到夏暮靠近里侧那半边红透的脸庞。

　　在吴发手下的奋力划桨下，他们的小船很快靠了过来，吴发带着笑意和另一名手下上了船。

　　“二位久等了，对不住，玩得可还尽兴？”他双手抱拳，朗声问道。

　　脸色已经如常的夏暮看了眼姜曜，后者虽然距离吴发更近，也已恢复平时的面容，但轻蹙着眉，面色冷峻，似乎并没打算开腔。

　　“……还好，多谢吴将军。”她只能勉强回了一句。

　　吴发倒是并没有在意，似乎心情很好，他一边指挥手下向远离集市的方向划去，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你们要收集诗文呀，这边集市倒是很适合的，另外就是再往前的居民区，都是些老水域人了，估计都能说几句老人留下来的俗语歌谣……”

　　“吴将军。”待吴发终于暂时停歇下来之时，姜曜适时地开了口，用她一成不变的语气问道，“我们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取长鲸之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