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意想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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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到，请各位策生起身，到东侧膳房进食，一个时辰后，请回到这里进行第二场考测。”静默的测场中，胡遁的声音慵懒地响起。
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夏暮脸上笑意盈盈，笃定地站起了身。
她已经誊写完毕一刻钟，正认认真真地重新读了一遍文章，不过胡遁声音响起时她还是蓦地惊了一下，虽说前面因为神游耽搁了须臾，但按照她的能力都仅仅空余了一刻钟，可见这次的誊写量之巨大。
“夏姑娘。”刚走出两步，便看到青莱边冲她挥手边走了过来，不过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
夏暮了然，收起脸上肉眼可见的愉悦，换上了礼貌的微笑。
膳房里人声鼎沸，两人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处偏远人少的方桌。
“你说这考测怎么会考如此远古的甲骨文和金文？”刚扒拉两口米饭，青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夏暮边秉持着她一贯细嚼慢咽的吃饭风格，边防着呛食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想……按照前面胡大人和顾大人讲的，采诗局的任务并不仅仅是记录分析诗文那么简单，既然提到了历史兴替，估摸还需要采集些遗留在外的碑文或书册。”
青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着夏暮慢条斯理吃饭的样子，忽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你都会写？”
夏暮提箸的右手明显一滞，接着她不着痕迹地向后挺直了腰背，微微点了点头。
“哇，你也太厉害了。”青莱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她向后伸展了一下胳膊，继而叹了口气，“我能认出几个字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不会写。”
夏暮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却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抬起了头：“那这整整一个时辰你在做什么？”
“照猫画虎啊，还能怎么办。”青莱苦笑了一声。
夏暮呆愣在原地，忽地哑然一笑，是了，自己怎么忘了，不会写还不会照着画么，反正是誊写考测，只不过这下子，原以为能靠着这项考测淘汰掉不少策生，看来是不可能了。
青莱已经放下了碗碟，看着夏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禁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没什么。”夏暮也停箸放杯，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我们走吧。”
路上，两人便看到好几名策生若昨晚的祝姑娘一样，捧着书册嘴里念念有词。
夏暮眼尖，一眼便看出他们手中拿着的要么是经史子集，要么是当代名家的注疏。
青莱也瞥见了，忍不住怼了怼夏暮的胳膊：“你说，他们复习这些有用吗？”
夏暮认真想了想，才斟酌着开了口：“我想多少是有用的吧，既然要做采诗官，首先要能记住大量的诗文，卓越的记忆力必不可少，再而分析诗文的能力也断不能差，若我是考官，也会从这两个方面出题。”
青莱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家师也是如此说，坊间流传也是如此，看来我也该好好温习才是。”
这么说着，果然一回到寝居青莱便打开书册，认认真真地背诵了起来。
夏暮看着周遭一片抓紧最后时间温习的景象，低头玩了会手指，也翻开自己带来的包裹，掏出一本卷集。
这本卷集不似其他人阅读的书册，乃经史子集或当今名家所著，却是她那过气的师傅邵左平日里撰写的点滴诗文，在夏暮下山之前，被一股脑扔了过来。
“路上有空看看。”没有其他多余的话，这便是她那从了十六年的师傅赠予她的临别礼物。
夏暮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了然，这不大厚的卷集中，饱含了师傅对自己深深的寄托，这便是她们师徒二人十几年来的相处模式，彼此的心思尽在不言中。
这卷集在来时的路上已被夏暮反复研读过几遍，犹记得第一遍读时背后惊起了一层细密汗珠，她怎么也想不到，本以为经过十几年的相处早已对师傅的思想掌握的七七八八，但这本卷集通过对当今时政进行鞭辟入里的解读分析，呈现出那宏大的山河理想和家国情怀，却着实让她如饮甘泉般酣畅淋漓。
师傅啊师傅，你心里究竟还藏了多少事。
她摩挲着卷纸，将目光远眺至慕云山的方向，眯了眯眼睛。
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未时的静锣声刚刚敲响，所有策生都规规矩矩地坐回了上午的位置。
夏暮注意到，有四十九张蒲团上没有坐人。
“各位策生下午好。”胡遁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大堂，“经过上午的第一场考测，有四十九名策生未达到标准，已经离开此地，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二场考测。”
“什么？！”轰的一声，大堂里剩下的策生便炸了锅，他们这才看到那些空的蒲团，虽然此前已经被明确地告知过，但谁都没想到离开竟来得如此快。
更有些胆小的策生，估摸着按照自己的水准，定是勉强留下来的，瞬间吓得面如土色。
夏暮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四十九名，如此说来自己对这些策生的能力还是小觑了，虽然听过了青莱“照猫画虎”的言论，但她本以为按照上午的考测难度，怕是要走三分之一，如今看来果真是采诗局广招天下贤士的缘故，吸引来的策生真是藏龙卧虎。
这么想着，她便用衣袖掩着面庞扫视了一圈，果真看到在一圈愁眉苦脸叫苦连天的策生中，隐着几张镇定自若的脸。
吵吵嚷嚷中，胡遁并不说什么，只是负手立着，扬着嘴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许是想到上午被顾临江支配的强大气场，吵嚷声渐渐平息了下来，策生们认命地叹了口气，理了理衣服，重新拾起案几上的毛笔。
“没有问题了吗？那我们开始第二场考测。”胡遁并不多话，而是再次扬起袖子，每名策生的案几上便多了几张卷纸。
夏暮只瞥了一眼，便倏地瞪大了眼睛。
“第二场考测——诗文注疏，请按照测卷上的要求完成任务，时长一个时辰。”
那几张卷纸上，赫然只写着一行字：请为上午的《大渊纪》注疏，并注明个人理解。
夏暮一下子捏紧了拳头，牙齿被她咬的咯咯作响，眉毛微微颤动着，这是她又震惊又兴奋时的生理反应。
真是妙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种方式，既然已经考虑到会考察策生的记忆力和诗文理解力，那如今这种用一篇从未在世间流传过的全新文章来做基底，当真是再公正不过了。
还好自己上午已经读过多遍，如今虽没有完整的文章作参考，却也能够记得大差不差，选几处文字做注疏，还是并不算困难的。
但是其他人的话……
夏暮再次扫视了一眼，堂上果然重新响起了一阵骚动，但这次没有人再发出抗议，许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不大一会，竟都端起毛笔苦思冥想起来。
她收起笑容，不再自恃能力强，而是认认真真地回忆起《大渊纪》的内容。
大堂里响起一片唰唰唰的毛笔声。
写着写着，夏暮便发现，这张之恒的文笔和观念竟和师傅的那本卷集中的文章颇有几分相似，看来真正的名家大家思维方式竟都如出一辙。
这个发现让她眼睛一亮，下笔时也就不自觉地带入了一些邵左卷集中的想法，同时融会贯通了这一路上的所思所想，而这一切正是她充分吸收邵左精神的产物。
“时辰已到。”不知过了多久，夏暮觉得还没写过瘾，便听到了胡遁勒令停止的声音，她只得草草收了尾，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好不容易写嗨了一次……
虽不过瘾，但实际上夏暮已经将下发的卷纸写的满满当当，再多加一个注疏都有些勉强了。
“各位策生，第三场考测将于今日酉时准时开始，这亦是我们的最终考测，有资格进入最终考测的策生，会在考测开始前接到通知，其他策生若见酉时已过，便可自行离开，有需求者可至门廊处等待，酉初一刻有马车相送。”胡遁大手一扬，收齐测卷后，依旧是温文尔雅地鞠了一躬。
酉时？
夏暮眯了眯眼睛，站起身看向天空，日头已经偏西，差不多应该有申初一刻了。
酉时的话，岂不是天都要黑了……
她轻轻啧了一声，还是微微摇了摇头，闲逛着回了寝居。
刚拐到自己那间屋子门口，便被眼前屋内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她疾步蹿进房间，下一秒却又手足无措起来。
屋内，祝姓姑娘正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两只眼睛已然被揉得通红，一旁的青睐正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然而自己却也满面泪痕。
听到夏暮的声音，青睐抬起头，迅速用手背抹了把脸，满面愁容地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我……我全忘了，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另一边的祝姑娘则低着头绞着手指，还在抽抽搭搭地说着。
闻言，夏暮了然，然而却不知如何应对眼下这个局面，她天生就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让她劝人莫哭还不如让她劝架更容易些。
“莫急莫急……”她不知所措地吐出这几个字，然而却收效甚微，没办法，她一跺脚，留下一句“我出去转转”，竟转身离开了。
一路急匆匆地跑到外庭院的柳树下，她这才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喘了口气。
真是……自己从小就不善于应付这种局面。
上次见人哭，还是送她下山的时候……
那时纵使她掩藏着转过身去，可自己还是看到了她眼角的两滴清泪，却怎的还和榆木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就没有伸出手抱抱她？
若是伸手抱了，今天的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至少，自己是不是不会整整遗憾十三年？
任由思绪飘散，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柳树下的长凳上，手中摸索着那支毛笔杆。
轻触着上面的刻痕，她不禁苦笑了一声。
真是，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地跑来晟都，会不会和她重逢……
蓦地，她突然感到似乎有一道温热的目光在注视自己，抬头一看，青莱正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朝自己走来。
“夏姑娘。”青莱走得近了，看到夏暮的身影，高兴地轻唤了一声。
夏暮飞快地将手中的毛笔收入怀中，拍了拍手，起身迎去。
“怎么找过来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个局面，感觉让她自己待一会更好……于是你跑出来不久，我也就寻个借口跟着出来了，却到处都不见你，让我好找，怎么跑到这边了？”青莱抚着胸脯，一口气讲了这许多话。
“没什么，随意散步刚好走到这里，反正时间已不早，如果要准备终测的话，过一会也便要用晚膳了，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待一会……啊，你怎么了？”
夏暮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竟险些招出青莱的眼泪来，登时惊慌失措地摆着手。
“……没什么。”青莱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终测，刚才那场考测全凭臆断，真真是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写什么了，因此看到祝姑娘流眼泪，我也忍不住跟着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意想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