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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2 二字王 ...

  •   两个大的漆盒是为她明日入宫准备的礼物。一盒红玉首饰是给太后的,一盒金麒麟和兽纹玉石手串是给司马恣的。小漆盒里是一封信,前两页介绍了前朝后宫这些年的大事,后面则是细细交代了永乐公主府的属官奴仆。她将这十几页信纸看了又看,哪怕是强行将一些语句赋予情感色彩,也只有在介绍精通医术的韩妈妈时,有这么一句:“夏日咳疾如有反复,可令此奴近身侍候。”
      她打小就容易在夏季犯咳疾,和亲之后,关外苦寒,就更加严重了,反反复复,吃多少药也无济于事。
      初墨将信纸贴在胸口,脸烫得厉害。一时自惭形秽,骂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不知廉耻,曲解他一片赤诚;一时又觉得字字句句都是无限情意,恨不得他立刻就出现在这帷帐内,好让他听一听自己此刻的心跳。
      次日进宫,嘉福殿内,太后话里话外提及的依旧是幼子司马恣的爵位封地。
      昔年在赫连赤河身边时,他曾经提及此事,“你那同胞兄长,此刻最头疼的怕就是封王之事。”
      大齐建国至今已是第四代,按照旧例,先帝诸子都要封王,皇帝司马惠还有三个儿子也要封王。但大齐哪有那么多土地分封。先帝在时,以备选储君的名义,将诸皇子留在长安一直没有封王,如今难题都丢给司马惠了。司马惠行十,前面的九位兄长,还活在世上的只有四位,武顺元年就都封了王,但都是二字王。大齐地方行政,分为州、郡、县三级。一般来说一字王分封有一州之地,封国之内官员任免、行政司法都由诸王自决;二字王分封有一郡之地,但行政和司法的最高长官都由中央任命,权力有限,徒有尊位罢了。对于新帝此举,大臣们也都能够理解,司马惠和兄长们争夺储位时折进去多少心腹,如今这样也是人之常情。同一年,他又封了皇弟司马意为一字王,封地在赵国,但念其年幼,留他在宫中读书,待到十五岁及冠,再令其之国。
      赫连赤河的分析,如今的形势,再加上昨日姜戟兽纹手串的暗示,初墨心中再清楚不过,皇帝怕是要改了分封皇子的旧制,就是如今有封地的诸侯王,怕是也要削弱打压。
      但元太后不关心这些,她最看重的就是幼子司马恣的封地。
      “恣儿是你的亲弟弟,也是你今后的倚仗。你打小看着这些事情长大的,哪个皇子不是跟自己的母族亲亲热热,你可见过谁在姑母那里殷勤孝敬的。”
      元太后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条龙纹玉扣的鞶带,她让初墨给司马恣送去。而此刻司马恣就在太极宫西堂,做司马惠表演手足情深的工具。
      龙纹玉扣是一字王的鞶带规格,兽纹玉扣才是二字王。
      初墨听了,脸色发白,珠簪步摇全部取下,披头散发,行大礼,跪在母亲面前,哀婉求道:“女儿不孝,不敢干涉朝堂之事。”
      元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这才有了方才那番话。
      但劝了半天,初墨仍是一昧的软弱畏惧,元太后笑了笑,软了语气,又道:“好孩子,你把这事想得太严重了。不过是惠儿给哥哥们封得低了,此刻拉不下脸分封胞弟,你做妹妹的,合该出面给他个台阶下。”
      一旁随侍的宫人们也笑着搀扶起公主,将她推到元太后座前,小宫女手巧,很快就为她重新盘好发髻。太后的心腹羽青搀着公主起身,自然地将那鞶带塞在了公主袖中,拥着她前往西堂。
      司马恣才三岁,哪里听得懂这些政事,姜戟和殿中臣子争执起来,竟然把司马恣吓哭了,司马惠借着哄孩子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卿的忧虑朕不是没有想过,在各个封国扩建军队之事,的确太过草率。”
      王太尉俯身行礼,口中直呼:“圣上圣明!”
      姜戟仍要争辩,却被元国舅拦了,斥责他狼子野心,“姜太傅,你又是要增加诸王军队,又是要将京中的郎将从圣上身边调离,我看你的目的,不是制衡封国吧。”
      姜戟冷哼一声,“元大人有什么话,尽可御前直说,莫要效妇人姿态。”
      元国舅任二品光禄勋,此番姜戟列出的派往封国的名单,半数都是他一手提拔的禁军武官,他自然是极力反对这一政策。谁不知道姜戟的亲朋故旧虽也有武官,但大都在地方任职,京中空下来这许多位置,还不是便宜了姜戟。
      元国舅向圣上拱手以示恭敬,继而诘问姜戟,“敢问姜太傅,这些人调离之后,京师守卫由谁负责?尤其是禁军统帅一职,你该不会是要保举定州都督吧?”
      定州都督陈丙,是姜戟的岳父,论资历,也的确是他最合适。
      司马惠见状,从中调和道:“舅父多心了。关于新统帅,朕有意让年轻人历练一番。”
      既然有了新统帅,那旧的自然是要离开了,众人听皇帝这样说,便晓得他心意已定,都不再争辩,元国舅势单力薄,很快败下阵来。
      姜戟退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永乐公主的仪仗出现在西堂后廊。
      大夫荀陵见他驻足不前,随口询问,而姜戟却表现得十分跋扈,口中说道:“似乎是永乐公主到了,正要去拜见殿下。”眼瞅着就要动身回去。
      元国舅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永乐公主身上流着一半元家的血,姜戟分明是在公然侮辱元家!他破口大骂:“好一个文官之首,就是这样做天下士子的楷模?殿下是天潢贵胄,你身为外臣不但不回避,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大的胆子!”
      姜戟今日一反常态,似乎是故意气他,拔腿就要往后廊方向走去。姜太傅权倾朝野,无所畏惧,众人却不敢效仿他的孟浪之举,纷纷离开了,只有元国舅跟了上去。
      此时羽青正要请内侍通禀永乐公主面君之事。
      姜戟脚步飞快,来得突然,绛红宽袖如一只巨型蝴蝶在宫女眼前振翅飞过,待分明时,已经垂手弓腰拦在初墨面前。
      羽青是元太后心腹,自然是对姜戟没好脸色,迈了半个步子走到公主左前方,怒斥:“姜大人,殿下面前,你该垂首回避才是。”
      初墨挥手让她退下,又请姜戟免礼起身。大齐好宽袖长袍,姜戟存了心思,当下便看清了公主袖中的鞶带,再加上她身旁来者不善的元太后心腹,眼前的情形已经猜了七八分。他刻意将话说得慢条斯理:“一别五年,今日得见殿下安然无恙,是大齐之幸,也是上天怜悯我姜家。昔年罪孽终于在今日赎清,微臣心中激动,一时荒唐,还请殿下莫怪。”
      “哼!猫哭耗子!”元国舅自恃永乐公主是自己的外甥女,理所当然地为她打抱不平。当年公主和亲,还不是姜家战败之故。
      是啊,一别五年。
      初墨终于得见姜戟,心中思绪万千,又不敢显露出来,腼腆地说:“太傅多心了,和亲之事,为的是边境和平,罪孽二字何从谈起。”她心中不舍姜戟,有意多看他几眼,便没话找话说:“听说,幼荷在姜府?”
      元国舅再次插话:“殿下,幼荷是谁?”
      初墨冲舅舅亲昵地笑了笑,轻声说:“是我的贴身侍女,姓侯。”
      姜戟回话,依旧是缓慢的语速:“侯氏日夜思念殿下,几番提及入府拜见之事,但殿下刚刚回京,料想府中正是忙乱之时,臣已经骂过她了。”
      元国舅这才想起,姜戟做太子太傅的时候,今上曾送给他一名宫女,原来是永乐公主的侍女。
      羽青在一旁几次示意国舅帮忙,他都没看到,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同姜戟作对上,“侯氏一个婢女也敢谈什么面见殿下,难道你姜戟的侍妾,已经位比诰命夫人了?”
      姜戟也开始胡搅蛮缠,装作被元国舅激怒的样子,反口说:“但细想想,殿下刚刚回京,府中众人也都不熟悉,不如就让侯氏为殿下分忧,待理清内务再让她回来。”
      “殿下,”羽青见元国舅实在愚蠢,只好出言提醒,又上前挽住公主手臂,压低声音说:“莫要耽误了太后之事。”
      初墨一脸的为难,似乎在踌躇如何打发姜戟。
      谁料元国舅误会了,以为宫女奴大欺主,正巧他又想阻止姜戟拉拢永乐公主,便端起做舅舅的架势,喝退羽青,“殿下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唆使摆布。”
      然后阴阳怪气地内涵姜戟:“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有命,臣属奴婢从来只有听从的份,如果有人忘记了这些本分,那就是不忠不孝,神人共弃!”
      姜戟心中好笑,果然一些事还是妇人想得周道。过年的时候,皇后娘娘打着施恩祈福的名义,把那些年长的宫女都放了出去。这不,元国舅连柔福殿的大宫女都认不出了。
      羽青不好直说自己是奉了太后之名。元太后就是不想以自己的名义逼迫皇帝,才会绕这么大弯子提醒皇帝。若朝野皆知她们母子不睦,动摇的只会是她的地位。
      姜戟也清楚,公主不能在明面和元太后为敌,索性将跋扈模样装到底。不等公主决断,他强势敲定幼荷的事,“姜家的忠心日月可鉴!无论是为圣上分忧,还是为殿下分忧,都是姜戟分内之事!臣今晚就将侯氏送到公主府。”
      说罢,也不容公主回绝,拱手告辞了,脚步飞快。
      元国舅气极,拉着初墨衣袖,就要面君告状。
      但司马惠宠信姜戟也不是一天两天,听了元国舅的话,抚掌大笑:“姜戟啊姜戟,难为他这么多年,依然痴心不改。”见妹妹迷惑,还一脸八卦地讲起了昔年旧事。“别看姜戟那一脸正人君子的德行,当年在殿中教导朕孔孟之道,扭脸就看上了幼荷。”
      初墨皱眉提醒兄长注意言辞,司马惠一拍脑袋,“哦,对,侯氏,是侯氏。”幼荷既然已经做了姜戟侍妾,外男再直呼其名,有辱姜戟。
      司马惠继续说:“想来是侯氏思念妹妹,撒娇央求的姜戟,不忘旧主,嗯,是个好的,”旋即嘱咐妹妹,“一别多年,长安早已物是人非,好歹她是自幼服侍你的,召她来给你解闷,也是好的。”
      初墨俯身称诺。
      司马惠又对元国舅吩咐道:“正巧舅舅来了,方才你们刚走朕才想起,还有一事要托付给舅舅。”
      司马惠从内侍手中接过司马恣,又挥手示意侍从都退下。他抱着司马恣蹲到元国舅面前,一边逗弄胞弟,一边悠然说:“淮南这个地方是军事要塞,给了谁朕都不放心,细数下来,唯有恣儿和朕最亲,朕也最放心。”说到这儿,他将司马恣放到一脸震惊的元国舅怀中,“舅舅是骨肉至亲,由你来为未来的淮南王筛选王府属官,朕最是放心不过了。”
      元国舅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他万万没想到,太后姐姐的亲生子会封了个没有实权的二字王。司马惠又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此事朕只说给你一人,若传了出去,舅舅你可愿为母后和恣儿以命相搏?”
      司马惠转过身,看见了殿中央俯身跪着的亲妹妹,她一贯软弱,此时已后怕不已,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他拍了拍初墨的肩膀,用力抓紧她肩头,似要说些什么,终究也什么都没说出口,叹了口气单手扶她起身,吩咐内侍准备步辇送永乐公主出宫。
      初墨也在瞧他,眼眸之中,似有溶溶月色,他分明还是那个最疼自己的哥哥。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不通。第一次是昭阳殿家宴,第二次是今日西堂,她给了他机会的,既然说不出口,今后就再不必说了。
      她屈膝行礼,乖巧地说:“那臣妹就告退了。”
      眼瞅着殿外再瞧不见初墨的身影,司马惠这才冷了脸,召来卫士,将殿外送公主过来的宫女尽数杖毙。宫女们怕祸及家人,咬紧牙关不敢呼救喊叫,这也是在太后殿中养成的共识,曾经有一个小宫女磕头求饶,结果却被太后以抗旨之名问罪全家。
      元国舅缓过神来,更添畏惧,想要行大礼请罪,却被司马惠轻飘飘一句“抱紧了,可千万别摔着朕的亲弟弟。”堵了回来。
      司马惠直等到殿外行刑结束,才再次开口,“舅舅,抱着恣儿,去见给太后请安吧,才三个月没见面,舅舅就连嘉福殿的宫女都不认识了。”
      元太后得知此事自然是怒不可遏,端起茶盏就砸到了小宫女额角,“逆子,如此不孝不慈,同禽兽何异!”
      铜驼街上,司马吉安的额角也被砸中,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铜马,贵族女性常用它来坠车厢帘角。
      “你是御马监出身,却谎称自己不知这马为何发癫,你受我司马氏深恩才有今日之尊,却不敬皇族。如此不忠不诚,与禽兽何异?”
      司马吉安也在此次调任之列,他被贬多年,好不容易走了元国舅的门路,没成想中郎将的位置才做了半月,就要被调离长安。心中烦闷,喝多了酒,就撞上了永乐公主的车驾,刚说了一句“臣的坐骑无故发癫”,车中人随手抓了一物掷来,他当时就破了相。
      这下彻底清醒了,今日的永乐公主早已不是昔年的和亲公主,司马吉安五体投地,行大礼认错,甚至自称奴仆,仍没换得金枝玉叶消气。
      初墨骂了他之后,又令府中长史陆轩“帮他醒酒”,要他在这长街上跪够五刻钟才许离开。左右都是官署,同僚和小吏们皆能看到,司马吉安悲声求饶:“殿下,给吉安一分颜面吧。吉安愿受五十,不!一百杖刑,求殿下开恩。”
      要他人感同身受,从来难以做到,但如果那人能处于同样境地,受同等责罚,大约是能感受个七八分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2 二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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