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似影》流影在仓琅

2、浮沉其二

　　稻妻春日将尽的时节，船夫接到了一份不同寻常的订单。说是不太寻常倒也不尽然，他迎着已然带上热意的五月风，一边撑着船一边冷漠的想，毕竟钓鱼协会的那群神经病甚至把恶魔的钓竿甩向了踏鞴砂东南的海域。

　　不同于外三岛，稻妻人所居住的鸣神岛海上大多数都是风平浪静的。这次的雇主想去甘金岛以西的无名小岛，说是什么“听钓鱼协会的可靠消息。岛上出现了超级稀有少见的流纹闪亮烫金蝶鱼，堪称蝶鱼中的王者，我过来碰碰运气，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喔。”

　　话说回来，什么金？烫金是什么金？这名字未免过于草率，船夫小声嘀咕，手上缓慢的收了桨。浪船顺着水势靠岸，金发少年捡了丢在一旁包的严严实实的布袋，从船头径直踏了下去，“记得傍晚再过来载我回去——”

　　得到了船夫扯着嗓子的一声，“知道了，钓你的鱼去吧。”

　　他也不回头，抬起左手招了招，熏风弥山亘野，少年的身影最后渐渐隐没于树影。海水穿岛而过，沿途拖曳出漫漫水域中最浓烈的一抹淡薄的桔梗色。船夫撑着船离开无名岛，水纹迤逦着漾开一层又一层的圈，鸣神岛的春末夏初，海风都浸染着微曛，他于是抬起了手——

　　如羽毛般轻巧落在掌心、海风裹挟着潮腥的气味，掠过初起的苑草，卷带着暮春树上零星残留的花朵，吹到她的身前。

　　她抬手将细碎的鬓发捋顺别在耳后，步子不停，顺着糟朽木道上的元素痕迹在鸣神大社后山的悬崖下匆匆穿行。

　　越是靠近山底的水岸，那隐约看不明晰的光点越是亮的晃眼，直到最后在一个乌漆嘛黑的洞口时，那刺眼的紫光已然照得她眼前如白昼一般光火。

　　唯不适的揉了揉眼睛，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想道，这地方看似隐蔽，可残留的元素痕迹甚至比灯泡还要闪亮，对神之眼的持有者来说倒是好找得不行。她一手扶着山壁，顺着崎岖的通道往前走，最后穿过被撇开枯枝的凌乱小径。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处堪称小型仓库的洞口，穴中空无一人，只有一箱又一箱物品被油布草草盖住，昏黄的油灯细碎闪动着光。

　　早前和托马一道下山时，案牍劳形的社奉行大人从公文中昏头昏脑的挣扎着送他们出了门，唯听他念叨了一会此行的目的，最后皱着眉反问道，“我…难道看起来不可靠吗。”

　　倒也不是不可靠，只能说是完全不靠谱。神里绫人可疑的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同从开始便被忽略的托马说了两句。

　　比起对着她的长篇大论，托马得到的关心少得可见，唯凭空翻了一个白眼，心念大人不记小人过，靠谱的大人的靠谱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唯从无休止的吐槽中堪堪回过神，上前两步捏起油布捻了捻，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她想的油布。稻妻商船出海时，在外海遇见风浪常有，于是船上的人会用刷上两道熟桐油制成的油布将不能碰水的货物盖得严严实实，那种油布大多使用普通的棉布制成。

　　而她手上的“油布”入手沁凉柔软，虽然被草率的泼上了油，但油污竟只浮在表面，并未浸到织物中。这油布有问题，她扯着布往手臂上挽了几圈，掀开最后一点盖在木箱上的布料。摞得有半人高的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与普通的货箱无异，她心下一动，引着风元素打开了元素视野，明晃晃的蓝色痕迹遍布，一朵又一朵的雪椿落满了木箱，赫然是神里家的家纹。

　　前些日子离奇“失踪”的祭典物品，大概就是这些了。

　　洞中无风，油灯却兀自摇曳。

　　唯抱着织物对着雪椿出神，然而一道雷光夹杂着奇异的风声骤然闪过，不知从何而来的海乱鬼瞬间逼至她的身后，刀刃卷携着试图破开敌人胸腹的狠厉，声势浩荡的纠缠了上来。这一刀斩落，眼前人非死即残，然而他这颇有些自得的一刀非但没有取下对方的性命，反而迎上了一尺布。

　　即便浸润了桐油，那也不过是一匹华美娇柔的高档织物，可就是那脆弱的丝绢在她手中如游云一般，一卷一带借力将他打退几步。

　　洞中暗淡的光线落在她身前，照得她疏淡眉眼中一点笑意。

　　海乱鬼稳身再起刀，雷元素有如实质化，银白的电光噼里啪啦做响，太刀朝着她挥下。电光火石之间，苍风充盈此处，油灯微弱的光将丝绸之下金银交错的暗纹照得熠熠，布料对上刀尖，下一瞬便被锋锐无匹的利器划破发出刺耳的声响，而在布料之下还藏着一抹亮色的光，风元素晕在精致的肋差之上，再一晃便出现在了他的胸口。

　　一击毙命，唯甩了甩刀尖的血，反手收回鞘中。又松了手，借着残存的风，丝绢轻飘飘的盖在了海乱鬼的身上。

　　她一路朝外走，一路吹散有如耀世明灯般闪亮的元素痕迹，最后拾上些树枝草草掩上出口，自觉任务完成，收工回家了。

　　晚上神里绫人着手为昨日的事务善后。

　　唯一板一眼的打报告，她非说后山守家的海乱鬼战斗力只有一点五个骗骗花，非常怀疑是假扮的。神里绫人十分不解，好奇的问了一嘴。然而听到那不着调的这海乱鬼居然用破破烂烂的刀镡之后，他冷着脸决定再也不听这小王八蛋不着调的报告，趁他年纪轻心脏很强壮没什么问题，还想多活几年。

　　不着调的报告人丝毫不觉得自己问题，兴致勃勃的还想继续，还好被姗姗来迟的托马打断了。

　　托马一路上风平浪静，小半天里先是装模作样的钓了会鱼，最后绕着无名岛转了一圈，只找到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封信。

　　神里绫人于是又嘱咐他将寻回的祭典用品送去甘金岛，他歪头想了想，“钓到了吗？”

　　托马深沉道，“再钓下去方圆十里琉璃鱂无鱼生还。”

　　春日祭典的麻烦在夏天快要来临的时候终于落下帷幕，神里绫人站在海的另一头望着岛上连天的灯火。他看着支起的木杆，纸灯笼盏盏落在线上，悬于半空，如点点星火。虽有波折，祭典总算也是圆满完成。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算什么，说是很平静也不尽然，他长叹了一口气，悬心落地后更多的是水到渠成的——

　　“经常叹气会变成老头子的哦。”那人熟悉的轻快声调随着风落在他耳边，神里绫人转身便看见唯握着一把桧扇，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自己的手心。

　　她又笑，“怎么样，初次承办的祭典，感觉如何。”

　　“总之，不负所望？”他想了想，不由得也笑了。

　　唯故作老成——她平日里的行为实在让神里绫人记不起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大人（出自所谓的大人本人语），她踮着脚拍拍他的肩，摇头晃脑的掉书袋，“不错，哎呀，但见樱花开，令人思往事。”

　　“可是樱花已经过季了。”

　　……

　　“不要煞风景好吗，绫人君。”

　　接着虚假的二十出头的成熟大人和十六岁的真正成熟的大人（？）就掉书袋需要看眼前景这一议题，产生单方面水深火热的辩论：
　　正方辩手神里绫人不疾不徐，他言辞振振，“即使是晚樱，在夏初也已经过季了哦。”

　　这算得上相当唯心主义的话题，反方辩手唯俨然一副超自信、相当擅长辩论的模样。绫华以为她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论点，哪知她却打开桧扇掩面并捏着声调，语气幽幽的像是在控诉什么，也不知她是从何学来的这一出，许是平日里在看的奇怪刊物，是宫司大人创办的八重堂新发行的，目前只在稻妻城内出售的…轻小说？

　　绫华愣住了，托马也愣住了。正方一辩神里绫人笑得莫名，他略一思索，“我只是在纠正你的常识性错误，还有这幽怨的语气又是从何处学来？八重堂的新刊竟然在写这般酸腐的文章吗？”

　　“才没有好吗，朝姬和三条就是最配的！”她如期辩驳。

　　唯简直不能理解，她觉得八重堂就是稻妻最有意思的东西，蒙德只有吟游诗人在传唱诗篇，可她艺术细胞全无，里拉琴的曲调也只能听得二三，并了好厉害之类毫无感情的夸赞。纵使风花节在风神像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憋了许久也只能来一句，巴巴托斯大人在上，信女真的很想一夜暴富。以至于她从前第一次在花见坂溜达时，出于猎奇心理买了八重堂的新刊，括弧稻妻城试发行版括弧，被里面千奇百怪的轻小说惊得一头扎进没营养文学的世界。

　　显然十余年前的先行版刊物与日后在神子出于恶趣味也好、或是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更深层的目的而趋于成熟的刊物相比更有时代的陈旧感，她倒是觉得这也不错。

　　故而神里绫人一讹唯就上钩，成功被转移注意力后，她期期艾艾，先声明了自己真的没有乱花钱，毕竟米虫本人口袋空空，每月眼巴巴指望着零花钱来买些奇怪的东西。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被迫听了满耳朵贵族公主朝姬和武士三条天雷滚滚，充满狗血爱恨情仇、求之不得的往事。

　　“这分明很寻常。”托马吐槽，“你看蒙德也有这种旧贵族小姐和西风骑士的爱情。”

　　“不知道，不关心，我只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向风神大人的虔诚信徒。”她捂着耳朵的模样过于幼稚，绫华也忍不住笑了，“虔诚地向风神大人祈求发财吗？”

　　“我有些好奇了，”神里绫人微微笑着，像不合时宜的春风，那大多是动人的，拨乱水面，拂乱波纹，路过唯的身侧后，她却觉得这人准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他说，“这本书叫什么？”

　　“……%＊…＃？！”

　　“嗯？？”

　　唯的声音大概轻得只有自己本人才能听到，甚至不如树叶被风吹过的婆娑声。神里绫人难免觉得好笑，慢悠悠又问了一次。

　　“……纯情姬君火辣辣，”唯小小声念着。

　　“噗…”连绫华也忍不住笑了。

　　“嗯…不然还是别看了吧，”神里绫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偏着头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为难，掩着唇也不知是为何。肯定是为了掩盖自己快憋不出的笑，唯信誓旦旦，深觉神里绫人恶趣味的心思她已了如指掌，而后又听他继续道，“这名字实在是，令人意外。”

　　她气急败坏，将手中的桧扇开开合合，作弄得哗哗响，叉腰道，“神里绫人你太过分了！在家里就可以故意不读空气吗？”

　　托马疑惑的四处张望，认真确定了他们当下的所在后，皱着眉，“……这不是在家里吧。”

　　“是的。”绫华坚定点头。

　　“？我们蒙德战略统一战线亡了？”唯大惊。

　　“根本没有过吧。”神里绫人开始点火煽风。

　　“哇——神里绫人你闭嘴，”她又怒道，“生气了，在晚饭前都不想和你说话。”

　　他从善如流，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看唯转移注意和托马开始就谁才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这一辩题开始没完没了的谈论。

　　神里绫华对坏心眼的兄长无可奈何，她回头望了望，唯攥着桧扇作势要拍托马的手心，他分明可以挣开她的手

　　——毕竟唯同她自己说的一样，是一个没什么力气、平平无奇的蒙德一般普通村民A，可托马却讪笑着向她讨饶。唯很快因为托马扮乖顺毛摸的行为不生气了，她喜滋滋的打开扇面和他炫耀，“怎么样托马，你还没见过扇面完成之后的样子吧。”

　　扇子是前几日火锅游戏唯大获全胜的证明，绸面上画着雪椿和波纹，素白的丝线在夕色里竟也呈现出温柔的光。

　　在神里家的餐桌上出现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吃些什么是常有的事——这时一般猜拳决定，今日也不例外。唯的手将将摊了一半，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随后一本正经道，“不如我们玩火锅游戏吧。”

　　三脸茫然中她郑重其事地介绍了规则，游戏本身非常简单，只需要猜出对方的食材即可，猜对了之后才能吃，谁吃得最多就能获得第一名。借着对游戏的熟悉，唯对他们痛下杀手，最后以一个普通的辣锅堇瓜赢得胜利。

　　她本想在清汤锅里放些骗骗花蜜，美其名曰以甜味衬出高汤的清甜。然而神里绫人对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唯看不懂这人有什么坏点子，将信将疑地凑过去。温热的吐息笼了她半身，他身上似有松雪般清淡冷冽的香气，大抵是书室内燃着的香灰，“你知道吗，骗骗花蜜，其实是荤的。”

　　唯大惊失色，一时之间竟头脑空白，她看着近在咫尺神里绫人含笑的面容，半晌才憋出一句，“那我觉得堇瓜，还挺好吃的…”

　　饭后难得空闲，托马甫一下饭桌就被大少爷不知指使到哪跑腿去了，于是三人一道在后院转悠，美其名曰消食。

　　消食是不太可能消食的，蒙德城首席退堂鼓一级演员不到一刻堂堂登场，唯秉承着任何能利用的、高度足够的干净平台都是能坐下的原则，还未物色到合适的地方，托马拿着个小盒子又回来了。

　　托马把盒子交给神里绫人，唯揣着手手发呆；领导·神里·大少爷·绫人就托马竟然能从他自己也记不清的书室梦见木柜子里找出被文卷淹没的盒子表示赞叹：组织会记得你，唯和绫华排排站，揣手手，发呆呆。

　　待到深绛色的木头盒子递到唯的面前，她悠悠回神，先是同绫华对视了一眼，绫华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他俩整的哪一出。唯挑了挑眉，她倒不太好奇，更像是配合神里绫人和托马的大架势，语气平平板板，毫无起伏，“什么东西啊？”

　　“打开看看，”他深谙保密之道，俨然口风超紧不会透露分毫的模样。

　　唯默了一会儿，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神色凝重打开了盒子。是一把白骨桧扇，展开后绢制的扇面撒着金箔，像是点点落日熔金的色彩，“……不过怎么没画扇面。”

　　“哦呀，竟然真的没有画扇面。”神里绫人抚着下巴惊道。唯同他对视一眼，径直别过脸去同绫华研究这把空白扇子——诸如笑眯眯不置一词的神里大少爷、一脸我知道你快问我的传说中超强的未来家政官（托马在展示了超强的动手能力后，在一行人哇居然真的有人喜欢干活他好勤快的赞叹目光中被按头强行封上）被二人丢在一旁，作美丽花瓶。

　　绫华道她也不曾见过，夏日傍晚的风依旧有些滚烫，有人笑了一声。

　　绫华又道，不过后几日闲暇时，我可以给你描上喜欢的图案。话音正落，就又听见神里绫人慢悠悠的疑问，“过几日可是结课了？”

　　“是的，”她应了一声，而后为难的皱着眉，“这么一来，好像没又闲暇了。”

　　“嗯…不然让绫人给我画吧，”唯挽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戏谑道，“我看他这几日闲得很，那让他画好嘛，绫华就安心准备结课。”

　　“这么看来，我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

　　“那当然啦，比起家主大人的休息时间来说，还是我们绫华的课业比较重要嘛，托马，你怎么看~”

　　“嗯…姐姐说的对。”

　　等真的拿到扇子，就是在春末的祭典上了。

　　海对岸的烟火升空的一瞬，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明亮的火线绽开如花朵，一团又一团，甚至靛色的夜幕也做了陪衬。

　　他再也没有看过如那一刻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