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惊变》草目十川

15、十五 湮灭（三）

　　孤鸟飞，远上南枝头，霜歇屋檐无鸟语。
　　清酒冷，卧眠寒壁下，常年苦困无人言。
　　此时今日，泪无可泪。

　　“童安，你小子，你他妈的不是说要陪着我一起的吗？你他妈的不是说你是最美的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身都是剑，脸肿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你挡在我前面干嘛？你他妈的想让我欠你什么吗？你怎么这么不安好心？啊……，从一开始你就，你就让我欠你，好了，现在好了，我欠你一生一世，欠你的都还不起了，你，你，你就躺在这里吧，我不管你了……”郎世抱着童安的头，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好像自己的声音能够传遍地府，将童安唤醒一般。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
　　“郎世啊，还记得小时候吗？我给你脸色看……你别啊，你别睡呀，我还没说完呢！”童安气呼呼地说道。
　　“嗯，嗯……啊，困死了，大晚上的，你有完没完啊……”郎世翻身迷糊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童安。
　　“你睡，你睡好吧……”童安抓起枕头就往床上扔。
　　“哎呀，烦死人了，你小时候可是个小少爷，那个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现在唠叨死了……啊……嗯……”郎世嘟囔着。
　　“你大爷的，我那不是忆苦思甜吗？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可喜欢你了。就是喜欢到想欺负你，哎……哎……”童安听着郎世的呼噜声，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我说的话就是催眠曲啊，你少睡一会儿怎么了？”童安说着就往床上钻，郎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脚直接把人踹地上了。
　　“郎世，你个没良心的，我不就是想跟你唠嗑嘛？你用的着这么狠，还踹我。”童安揉着屁股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你小子，都这么晚了，有什么好说的，你小时候干得那些事情，我又不是不知道，还想什么呢？”郎世终于坐了起来，弓着身子想拉童安起来。
　　“哎……你，你干什么？”童安使劲将郎世拉到自己得地铺上，抱着他就哈哈大笑。
　　“我还不知道你这么爱笑呢？”郎世吃惊地瞪着他，刚刚满满得睡意被童安给驱散个干净，“你这家伙，……你小时候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啊，装得很，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那是给你看的，我可是大少爷，跟你能一样吗？”童安挑着眉，单手撑着下巴盯着郎世。
　　“哎，哎……哎，你别啊，你别这样看着我，怪瘆人的……”郎世打了个哆嗦，“赶紧睡觉吧，明天还有一堆事情呢？”
　　“我说啊，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会不会早就忘记我了？”童安说道。
　　“就你小子，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郎世打着哈欠爬上床。
　　童安突然站起来，扒拉着郎世的肩头，低下头凑近他的脸，轻轻地说：“如果我……，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说如果啊，如果我不是你映像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你……”
　　“呵，那最好，现在够坏的了，如果是别的样子总归是个好人了吧……”郎世调侃道，推了童安一下，童安讪笑道：“算了，不解风情的很……”
　　那时候童安是用怎样的心情与自己述说的呢？虽然听起来很轻松，现在想来，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烧红的铁刺一样，先灼烧着自己的灵魂再烫伤自己的舌头，总之就是哪怕全身都是血色，也绝不会吭一下。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他的多变，他的不安，深深地烙刻在郎世的身上，现在怎么样都没有办法纾解痛苦。
　　章承光挥动鞭子拍打门口的石狮子，每一下都下了死劲，他哪里是发泄自己的痛苦？他是在欣赏即便是无懈可击的石狮子，也能在粗糙的绳鞭下卸下所有的防御，那些掉落的碎石，看起来显得十分的刺眼。他转过身子，狠狠的抽打了童安，那血红的印记看起来十分丑陋，童安太有趣了，不会反抗，甚至在痛的撕心裂肺的情景下，也不出声，轻蓝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童安，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出现在府中就是一副快要死的样子，不说话，不给任何人一点点反应，大家都不太喜欢这个孩子，主人见他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发泄自己的不痛快，训练他，用最严格的规矩束缚他，教他各种武术，让他执行只有死路的任务，每一个都是置他于死地。可是命运对他太过于眷恋了，他没死，他活着反而成为最大的不幸。轻蓝从没有过问过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这个孩子，似乎他们并没有仇恨。可是今天，郎世抱着童安的样子，让轻蓝十分好奇，不等她开口，承光突然说道：“他想死，但是要死得有意义，我从未知道他想怎么死，是这样吧？被所爱之人拥抱，被我杀死。真是个天真的傻子……”
　　童安不是不知道，之所以至死不渝，万死不辞，甚至能舍弃郎世，最大的原因不过就是拉他走出童府的人是他。郎世一走了之，地狱里面最后一片树叶都掉落了。
　　谁都不知道事情会向怎样的方向发展，那时候等待的和如今的有什么不同呢？最后的结果是那时候他自己的选择，童安获得的远远超出了被带到王爷府上的愿望，现在还哭什么呢？弥留之际，连后悔这样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坚持眯着眼睛，伸出手，抹着郎世脸上的泪水，艰难地说道：“我的……愿望实现了，不难过……“
　　“原上影憧憧，许是夕阳景。
　　怜影哪堪踏，小儿任意行。
　　这是我父亲的一首小诗，我姐姐非常喜欢，我一直以为，离开那里，离开父亲，离开你们，我可以潇洒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可是啊，你们的影子一直在那里。童安，我不想你是影子，我现在能抓住的唯一的实实在在的存在就是你……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
　　“不难过，这几年，……嗯，别抱这么紧，……有点痛，……这几年就够了，……还算不错，现在闭起眼睛我还能想起你被吊跪在俘虏营中的样子……那件雪白的狐裘大衣真的很适合你……咳咳……咳……”
　　“你少说点话……”郎世道。
　　“没事的……我就想和你说说话……说实话，当时我，早就忘记你了，可是脚步还是不由己地走了过去，如果不是你，今天我就不会这么难堪了吧？……嗯，你可真好啊，既让我想死也让我想活，最后只能怪天意了……只是以后都不能让我太孤单了……”童安后面的话被叫喊声和马踏声堵得严严实实，郎世却依旧认真地倾听他的呢喃，也许能扑捉到这些年的某些缺失。

　　万马踏春泥，细草纤相抵。
　　纵有无穷恨，风卷无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