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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湮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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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苏轼
“一直向前走。”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我悄悄抬头寻着声音的方向,这才意识到,透过那层薄薄的轻纱,原来那双牵着我手的人正坚定地目视前方,青黑色的外袍,金色绸缎包裹着所有的边角,日月星辰似乎排满了他的周生,一顶玉冠时隐时现,身边的侍从垂手随行,在一片静肃中,宫殿变得那么遥远。
夏日漫长异常,他经常来我这里,只是静静看着我,时而喜悦,时而悲伤,就像不断追逐离群的秋雁。我喜欢含着冰块,躺在竹床上眯着眼看风铃被微风轻轻拨动的模样,他就陪着我,虔诚地好像在仰望什么,他是否有什么不可化解的心事,有时候,我趴着,双手托住下巴也回望着他,直到他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望向更为遥远的天空。
宫殿里有一处僻静的外院,不知何时起,那里不再接待外人,成了我一个人的花园,无尽夏开满了所有的角落,热烈,艳丽,仿佛少女化不开的心事。这里有人世间最美好的年华,最美好的心愿。他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看着我,他总是善于掩藏自己,仿佛一直活在镜子中,我想走近他,却发现他只是一尊被嵌入镜子的雕像。后来,我不再捉摸他了,就在我放弃的时候,遇到了梦魇。
重重幢幢的屋檐,看不见宫殿的门窗墙壁,一直处于昏暗中,似明似暗,我努力的睁开双眼,想看清楚在哪里,却只见脚下流淌着血色一般的红河,原来我已经乘坐一艘小船飘荡于屋檐之中,天空毫无生机,似乎包裹在怪兽的血盆大口中,一双手扯住了小船边缘,那是谁?指甲用力陷进了木头之中,手腕沾染的污秽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袖口还是一处伤痕,我蜷缩在角落,不敢上前,我假象自己会死,眼前这景象足以要了我的命,他用力拉扯已经使得小船开始摇晃,然而只是轻轻的摇晃,他也上不来,只听得低声嘶吼,“盼儿,快点离开这里。”他就这样坚持了一会儿,突然松开手永远的消失在水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
连续几天的噩梦,让我变得虚弱不堪 ,他坐在我的窗前,带着一丝担忧,“盼儿,这几天我就在这里陪你吧。”我抓住他的手,一刻也不想松开。他的手有些粗糙,总体上来说是温柔的,小时候他牵着我,抚摸着我,这些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消失了,今天他没有反抗,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中透露着一种悲伤呢?我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下,右手托着,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是个影子,那个影子应该是我吧,细长的手臂,苗条的身材,还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可是毫无生机,不,那不是我,那绝对不是我,我腾地坐起来,凑近,可是他却吓得站起来,不辞而别。
终日挣扎在一种毫无道理的思恋中,我还是有些体力不支,卧床很久,他不知为何也不再出现,仿佛我犯下了大错,有时候小丫头扶着我出去走走,踏着有些湿滑的青苔和白色的鹅卵石,仿佛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急匆匆的想着寻找他。
“王上,小公主这几日一直让丫头请您过去,您……”轻蓝说道。
“不,暂时不见了,好好照顾她。”承光打断轻蓝的话。
那个时候的事情,也许是疯狂的自己,现在开始更加感受到无法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她透过薄薄的面纱,好像窥探到承光心中的某个影子,这个影子从来没有被囚禁在承光的心中,反而是十分自由的游走在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他害怕极了,当她倒在宫殿门口,至死都不发出声音,静静地目送着女儿,那种既含着巨大的悲伤,又庆幸着什么的模样,摧毁了承光最后的一丝幻想。
明卢倒在王府的门口,每一根箭像是长在他身上的草芥,吸取他身上最后的精气,承光松了一口气,血色摇摆着好像在祝贺着什么,香儿踉踉跄跄地走到明卢身边,春风阵阵,蓝天白云,红墙黑瓦,所有色彩变得分明,边界清晰,看起来那么刺眼,香儿双膝跪地,轻轻托起明卢的两颊,一直对他说对不起,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泪眼婆娑,在这晴朗的日子里,就连阳光都嘲笑着所有的人。
香儿每天数着手指,盼望着结束。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就终日等待着,当然偶尔也能看看盼儿。只是承光无论怎么呼唤她都得不到任何回应,索性便将香儿幽禁在自己的青云阁中,香儿既不悲伤也没有忧愁,手中常常执着一柄团扇,自己绣着一些花花草草,经常拆下扇面换来换去,有时候也绣上明卢的名字,和几行小诗,一天承光看望香儿说道:“我马上要登上王位了,你就是我的王后,这一生这一世,无论你怎样,你都只能在王宫中成为我的王后。”
香儿像是从某种幻想中醒来一般,怔怔地看着承光,承光坐在了她的对面,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承光的脸颊,这张面容曾经是自己梦中反复见到的,是自己选择的非他不可,她曾经想过这样的结局应该对承光恨之入骨,怎样折磨他都是无可厚非。不过看起来又不是他的错,他身在帝王家,危险从幼时就相伴左右,现在香儿不能十分肯定承光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可能在承光的眼中,轻蓝都比自己重要,都比自己值得信任,那么他杀死明卢只是在他的位置上不得不的选择。那这个错误到底是谁犯下的呢?明卢没有错,承光没有错,他们只是在自己的人生中选择了应该做的事情,只有自己是那个意外。父亲将自己卖出去的那一天,她很平静,幼时父亲牵着自己漫步于稻田的时候经常念诗,
“原上影憧憧,许是夕阳景。
怜影哪堪踏,小儿任意行。”
“闺女,看前面烧的火红的云,明天又会是倾盆大雨,娘亲的衣服都要湿了…….”父亲牵着香儿的手好像很得意地说道。不管是看天,看云,还是看星星,江河湖海,父亲都有自己的小庆幸,小得意,偶尔哼唧几首诗也是一种雅趣,香儿到底要怎样将自己的愤恨加在他的身上?也许在他看来这样是最好的选择,他们都做出了选择,而香儿只是顺从他们,平静的接受是自己唯一能选择的道路,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