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莫谈政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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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骑马，爹还要我学射箭，练刀，扎马步，一扎就是半天，酸得我拐来拐去走不直路。爹又送我去学堂听夫子讲学，他说当刺马，也要懂得念书识字。
学堂全寨只有一个，所有的孩子都在那里上学，男娃女娃大的小的挤挤挨挨坐了一满屋子。学生多，但夫子只有一个。
当然，夫子也是我爹他们抢回来的。
夫子有一把白须，看起来慈眉善目，却经常舞着一方长木尺，说你们谁要是不听话就要打谁。不过我们倒是从来都没有被他打过。
夫子说，我们的大漠其实是很大的，南边大都是沙漠，北边一些还有沼泽。我们的寨子在大漠的西北深处，背靠刺马山，虽不太大，但百业俱全，俨然一个生龙活虎的小村落。
刺马寨的人勤劳勇敢，自力更生。常年一半留守，一半外出，虽劫人钱财，但从不伤人性命，若是在大漠中遇到落难的旅人，还会顺手救他们一把。在这里，我们不论性别，年纪，出身，只要能力够，本领强，出人头地名耀邻里是轻而易举的事。
总的来说，撇开偶尔的小风沙和小雪暴不看，刺马寨不失为一个安生立命，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夫子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捻着胡须，半眯着的眼睛会放出寸寸精光来。
坐在下面的我听着听着，便觉得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我们会成为一个刺马，更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夫子还说，我们的国家叫做齐国，我们在齐国的西北边，全都归北兖郡郡守管。北兖郡的都城叫含城，北兖郡郡守就住在那儿。
含城我是知道的，我娘就是打那儿被我爹抢来的。
我问夫子，“既然我们都归郡守管，但为什么我们却从没有见过他呢。是不是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太远，所以他就不来了？”
夫子低头沉吟片刻说：“其实，我们并不是普通的老百姓。我们应该算是住在山里的，生活习性与常人有异的……总之，郡守管的人太多，顾不到我们这边来就是。”
我又问，“那郡守知道我爹他们抢人钱财的事么？如果他知道，也不管么？”
夫子又沉吟了片刻，丢给我七个字：“小孩子，莫谈政事。”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不是郡守不管，而是他根本管不过来。大漠上除了我们这一支，其他零散的刺马喽啰多了去了。且，齐国与西岚国并不交好，刺马寨的位置刚好处在齐国与西岚国的边境上，无论是哪边贸然往边境派兵，都有可能会引出战乱纠纷。这样一来，自然是不管最好。加上我们两边的商队都劫，从不厚此薄彼，也极少去含城闹事，最多也就在周边小打小闹，郡守图个清净，也就对我们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夫子除了给我们讲一些北兖含城的风土人情，地理气候，也教我们识字念书，还要我们留心观察身边的一切，仔细感受别人的心声。每天开课之前，他都会挑人起来问一遍，昨天回去都干了些什么，又发现了些什么。
这一天，他挑中了我。
我站起来，告诉夫子说，“昨天我一回去小姨就叫我吃饭，刚一吃完，小姨说我爹就快回来了，我心里一欢喜，就又多吃了一碗。”
夫子手上的木尺抖了一抖，又问：“然后呢？”
“然后……对了，我还吃了好大一个梨，吃完觉得有些撑，就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才去睡觉。”
“这，这就睡了？”夫子的木尺又抖了一抖。
堂上一片哄笑。我看看笑得东倒西歪的其他人，冲夫子诚实地点了点头。
夫子似是不甘心，问我：“那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回答：“我发现我们刺马寨原来不止院子大，路面也是很宽的。”
“所以呢？”
“很适合跑马。”我得出结论。
夫子一愣：“你，你骑马来上学！”
我点点头。
夫子舞了舞木尺，“疯儿，你骑马上街，就不怕撞到其他的人？以后可不准这样了！”
“真的，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还骑！”
“我爹这几天不是出去了嘛……”
眼看着那方木尺就要落到我头上，我缩紧脖子，撒腿便跑：“夫子我不敢了，以后都不敢了。”
说话算话，放学之后，我便牵了我的小红枣慢吞吞往家里走去。刚走到院子门口，便瞧见院子外面的歪脖子树下系了一匹褐色大马。我赶紧将小红枣拽进院子，开口便喊：“爹，爹呢，你在哪儿呢！”
爹从屋里走出，笑着说：“我正找你。”
我急忙问，“是不是给我带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爹摇头。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莫不是吃的！”
爹用力弹在我脑门上，眯眼道：“吃，一天就惦记着吃，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我捂着额头大叫。“不吃东西我怎么长高，怎么有力气骑马射箭，不吃我还怎么做刺马啊。”
“那倒是。”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乖乖走到墙边站着啃草料的小红枣，喃喃道：“应该是差不多了。”
爹问我：“和小红枣处得怎样？”
“好得不能再好。”
“那行，你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莫名其妙：“哪里？”
“到了你便知道了。”爹一脸高深。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堂。
小姨塞给我一个袋子，我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干粮和水。临走前，小姨还抹了两把泪。我一直笑，小姨平时对我凶巴巴的，现在我要出门，她倒知道不舍得了。
我检查了马鞍，兴冲冲地牵着小红枣跟在爹身后往外走。出了山门，我们上马直奔大漠而去。我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儿，我只知道，当风猎猎地将我的衣服鼓起的时候，我的心是飞起来的。
傍晚，爹才勒住了缰绳。他停下来，对我说：“天蓝，爹要让你做一件事，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一个人去完成，你敢吗？”
“爹你说，什么事。”我应得中气十足。
“我让你一个人在这大漠里面待三天。袋子里的干粮和水足够你吃。三天之后，我来这里找你，带你回去。”
“啊？”我想了想，取下背上的袋子，打开一看，脸立刻拧成了麻瓜：“爹，就这么一点点吃的，怎么够啊。”
“既然知道不够，就省着点吃。”
“……爹，那万一三天之后你不记得这个地方，找不到我怎么办？”
“放心，我绝对记得。”
“你确定？”
“嗯。”
我吸了一口气，点头：“好，我省着点吃，三天之后，我等着你来接我。”不就是守在这里等三天么，还有吃的，我不怕。
爹露笑容：“好，那我走了。”
冲着爹远去的背影，我咬了咬唇，大喊：“爹，你可一定要记得这个地方哟！”
“嗯，知道了。”
“可不能把我忘了哟！”
“……嗯。”
跑着跑着爹又绕了回来，语重心长冲我道：“天蓝，要想成为刺马，就必须经过这样的考验，你要理解爹。”
“我懂的。”
“大漠里有流沙，还有泥沼，你千万要小心。”
“嗯，我记住了。”
“还有，不论何时，都不要离开小红枣。”
“嗯，知道了。”
于是又一次的，爹走了。
走之前，我看到爹的眸中满是心疼和不忍，那样的眼神我从未见过。尤其是最后那一闪而过的迟疑，更是让我的心也跟着抖了一抖。
其实我懂，要想成为刺马，我必须要有能在大漠独立生存下去的能力，我必须变得更强一些。这点觉悟，是从我选了小红枣决心顺天而行的时候起就有了的。爹这样做，是为让我成为一个足够坚强的人。
大漠的夜晚比白日要冷许多。我穿了足够多的衣服，加上小红枣时刻守在旁边，替我挡去一些冷风，才不至于冻僵了身子。
隔天清早是小红枣将我舔醒的。我蜷着身子在地上睡着了，兜里的干粮散了一地。我赶紧把干粮捡起来，拍拍干净。就着水，我小口地嚼了一些饼。小红枣不吃饼，只舔了两口水。
吃完东西，我四处转了转。地上有不少浅草，长得很稀，泥土也不是纯粹的砂石，还多了些泥。我猜想爹是带着我朝北边来了。
绕了一圈之后，我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便骑了小红马小小地跑了两圈。一望无际的大漠里面，只有我一人，还有一匹马……这样惊险的事情回去若讲给夫子听，夫子定然又会叫我疯儿。我爹是刺马寨当家的，夫子自然是不敢说他的，这样一来，我就成了替罪羊，肯定会被他多念几声。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夫子一生气起来，眉毛胡须都在抖，平时半闭着的眼睛瞬间睁开，硬生生挤出一点凶狠的表情，这个凶狠，是他自己以为的，我们都只觉得好笑。
接下来，接下来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我走走跑跑，又回了原地。和小红枣说说话，谈谈心，转眼一天便完了。
夜里，我裹紧衣服躺在地上，面对着满眼的星空想说些什么，憋了半天，却一句也没说出来。只是觉得，星星好多，又闪又亮……天空好大好远，却又像伸手就能摸到……
不知道爹和小姨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到我……
大漠里的第二天，我以为会像第一天那样也没有什么说道，但傍晚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一下子从安乐平和的心情里惊醒过来。
我牵着小红枣去散步的时候，踩进了泥坑，一进去就往下陷的那种。所幸的是我只陷了一只脚进去，而且手里还紧紧拽着小红枣的缰绳，它带着我往后退，愣是将我陷了一半的脚拖了回来。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心狂跳个不停。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将腰里的袋子扯开来，猛塞了一把进嘴里，边吃边哭：“小红枣，我不是怕，我只是……饿了。”
“没关系，再过一天，我爹就来接我回去了。”我对自己说。
但是，第三天过去了，我爹并没有出现。
我猜，他果然还是把我待的地方搞忘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莫谈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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