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蛰伏 ...
-
豫州因大批涌入的各方来客而日渐喧嚣混乱起来。
但到底凌乱不过那日宁兴尧跟着柳璟回到别苑时的心境。
只记得他当时觉着这处宅邸太过广阔奢靡,便顺口问了一句:“你当年还在豫州置办过这般宅邸?”
结果一直落在柳璟身后半步的解清磐毫无波澜地解答了他的问题。
“他没买。这是缚骨楼的地方。”
紧接着静默一瞬。
宁兴尧当时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咱们……绑了他们的人还大摇大摆地来人家的地盘住下?”
柳璟随口安慰道:“没事,他们搞分裂呢,绑的跟这不是一伙的。”
宁兴尧:“……”
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可能上了条贼船。
狼狈为奸的那种贼船。
宁兴尧年长柳璟快十岁,难免显得唠叨操心。
“不是……世子?你怎么和魔教搞到一块了?”
话音刚落,柳璟便看见解清磐虽收敛许多,却依旧投来了相当费解的目光。
然后两个人等来了柳世子在风中好整以暇思索过的答案。
“说不好,看对眼了吧。”
解清磐:“……”
宁兴尧:“??”
总之当日柳璟就领着这么两个活像嘴里塞了只王八的人在别苑处暂住了下来。
那一队加上一路征召来的百姓有几百人的队伍因数目太大,恐招人眼,只是被宁兴尧留了个手下看管,暂时驻扎城外。
当然,对于那小一百号缚骨楼叛者,柳世子倒是没嫌麻烦,通通趁着夜色押回去,手段粗暴地塞进了地牢。
于是好好一个幽闭阴冷挺能唬人的地牢愣是被两位不做人的陆陆续续塞成了猪圈。
接下来的日子柳世子没事看看书,闲了就看解清磐被费启气得满脸冰碴,再是宁兴尧劝阻无果摊上给费启讲兵书的活。
最后场面演变为解清磐烦躁地拦住宁兴尧,大喊着让他要打也别拿剑砍。
等到柳世子偷够了闲,出于好心,便伙同两个憋了一肚子火没气撒的人去地牢逛一圈。
由于还算有价值,姬芜是十日后被问审的。
因为这十天来柳璟嫌地牢人太多空气不大流通,周到地考虑了他们呼吸不畅的问题,就每天随手点两个杀了以抚慰民生。
就这么在下一个不知道谁死的高压下挺了整整十天。
姬芜神智几近疯癫。
柳璟是掐着他崩溃但还没变成痴傻儿的时候过去的。
地牢里经过多日清理已经再无人挤人的乱象,只是地上的暗红色愈重。
空气依旧是潮湿的,还伴着浓烈的血腥气,几乎令人作呕。
偏偏看着最养尊处优的人反倒面无异色。
他站着,含着笑眼睫低垂,很轻地扫了眼面前衣冠凌乱的人。
绸制长衫已经被地上的血和泥染得不堪入目,他身上无任何行刑痕迹,却在看到柳璟的那一刻疯魔似地上前。
柳璟目色淡淡,分寸未退。
“哗啦”一声金属脆响。
镣铐生生扼制住他的动作,那双满是脏污的手止于苍色衣角前一寸而已。
“你们两个真是……都是疯子!你要听什么?”
“我说……我都说!”
柳璟对于他此刻的配合毫不意外,便言简意赅。
“江湖大会,他要做什么?”
头发凌乱地散着,盖住了姬芜的眼睛,他畏惧地瑟缩着却又闪过恶狠狠的坚定:“当然是拉着全江湖下水了!他要全江湖都跟着表态!”
“懂吗?他要万无一失名正言顺……”
他晃了晃头。
“你们抓了我也没用!他只令我沿途堵宁兴尧,一路召百姓起义。”
“你关心的江湖大会,他告诉我的只有……他会让他们为己用。”
“他具体要干什么,没跟我说过。”
姬芜恍惚间又道:“倒是特地要求过我定要在江湖大会前回去。”
他目中由惊惶渐渐转为渴求,盯在柳璟身上:“我能说的全都说了!”
“其实我也看不惯苏戚的做派……我看着像个心腹,其实他就是把我当狗!”
他强行镇定下来。
“不如这样,我对你们还有用,我对主上有愧,我可以重新效忠主上!我在苏戚身边这么长时间,多少有点用的……是吧?”
“留着我吧,别杀,怎么样?”
柳璟从此人近乎疯癫的言语中会了意,缓缓蹲下,苍色盖于地面。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主子一朝叛乱,看着轻而易举被煽动背主跟着自己的一群人,可曾预料到他会有今时今日的境遇?”
“不过仔细一想他应当是想过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不信任手底下的每一个人。说来我倒懂他的苦衷,追随者不是谄媚逢迎便是愚蠢饭桶,换了谁都苦恼啊。”
姬芜咽了口唾沫,往后瑟缩了下。
柳璟看着他,忽而笑了。
“说你忠诚,你这背主的速度快得难有敌手,可若说你不忠,你和你主子又实在是一丘之貉。”
“姬芜,你的效忠如此低廉,是哪来的底气同我交易?”
眼看着姬芜周身战栗,柳璟又轻柔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又不是个只谈交易的人,可以考虑留你几日。”
“至于几日,看你命数了。”
说完这句,柳璟言尽起身,不再管这个恍似如蒙大赦的人,同一直站在他身后未曾言语的两人一道离开。
徒留满室死气与癫狂。
外面新鲜的空气扑了人满脸。
宁兴尧沉默半晌,或是唏嘘:“世子,为何还留他?”
“以防万一啊,眼下缚骨楼一半是贺成爪牙,我对苏戚还摸不太透,平日里没事找他聊聊,万一有收获呢。”
“况且。”这次柳璟的声音轻了些:“我猜他活不久了。”
解清磐道:“成于斯败于斯,苏戚不冤枉。”
宁兴尧慨叹地叹了口气,而后道:“先前因为目标太大,缚骨楼的人兵分三路征召民兵。这些日子另外两支队伍先后到了城外,我已命人控制住了,同我带的那批人驻扎在一处。那些缚骨楼的人,你可还要审?”
柳璟道:“不必了,没意义。”
“先捆着,等他们的旧东家得空了再发落吧。”
宁兴尧颔首:“近几日统计人马,剔除缚骨楼一众,朝廷正军残余与各城百姓共一千六百余等,尽数归于世子麾下。”
“只是……”他犹疑着:“这人数作不得数,来者虽都青壮年,但于作战知之甚少,缺乏正规操练,恐十不当一。 ”
柳璟闻言倒没有他想象中的忧虑:“情理之中,无碍。毕竟他们是充数壮势的,又并非真正的主力。”
他桃花眼紧接着弯了一下:“不过我名声之浪荡也算冠绝上京,不论百姓,那些朝廷正军竟愿归于我用?无不满?无疑虑?”
他这两句话句句都把宁兴尧噎个正着。
宁兴尧极力思索后还是吐了实话:“因为他们归我统领。”
军中向来难以服从新帅。
何况新帅据说天天观花遛鸟逛青楼。
柳璟只一轻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宁兴尧又回过味来不解:“那主力……”
话音一顿,他不明所以地接过柳璟交到他手里到的一封书信。
“这就要麻烦你办件事了,此为我亲笔所书,你送去给并州巡抚,我记得他同我父亲是故交。”
同这句话一道递出的,是一块羊脂白玉所制的虎纹玉佩。
“拿着凭信,一起交给他。”
宁兴尧接过玉佩,却斟酌道:“可是人家知道你之前那作风,能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帮你?”
朝廷老狐狸,最讲求利益和明哲保身。
柳璟无所谓的笑了一声:“不是帮我,是表明立场,叫他到时候上京城门相见别直接动手。”
家族虎纹信物交出,柳璟将手中另一纯金镂蛟龙祥云纹的令牌递交给解清磐:“至于你,如今乃逃犯身份,上京附近不宜前去,便帮我去雍凉捎个信。”
解清磐双手接过,却微有惊异:“那里是瑞王封地,你要……”
他撩起眼皮,沉静地看着解清磐:“你捎个信,顺便调个兵。”
“雍凉驻兵明面上不足一万,实则他私下里经营三万有余。此令近乎兵符,持此令入城,三万人马尽听你调度,领着他们入上京勤王。”
闻此言两人均是眸中一颤,解清磐先反应过来:“你早先就与瑞王合作了?”
“可这么重要的符令他怎会轻易交由他人?”
柳璟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
“他别无选择。”
“上京被贺成封死了,邻近城池或许还可以想尽办法传些消息出去,可他封地远在千里,想传信调兵马谈何容易。”
“况且贺成封城一半就是为了防这些已有封地驻军的亲王。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瑞王府?他敢派人出去,第二天便会发现有人横尸城门口,还会担上贺成立刻处理他的风险。”
“我去找了他,答应帮他调来驻地军队,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几乎解了他燃眉之急。”
“就算打进上京他发现我想自立称帝,那三万兵马难道会效力于我?”
“何况在他看来我背着满门将灭的重担,走投无路。当一方越是濒临绝境,另一方的信任就越是牢靠。”
柳璟说这话的时候目色冷淡,像是对人心早已洞悉完全,却又骨子里不喜。
宁兴尧在这一刻,对这个后辈,居然也觉得追随一词可当。
“我们今日便即刻启程。”
向来身上带着点士人清高的人紧握手中符令,只随之颔首。
柳璟遥遥看了眼主院的方向,目色略暗:“两位,此去路上多为艰险,恐怕是有人会有人来拦,你们珍重。”
“我会留在这里以防江湖大会的任何变故,半个月后,我于上京城门前同你们汇合。”
两人各自作下一揖。
是时恰黄昏已至,半边斜阳寂寥苍凉,而新月将现,疾风裹挟万里沙土。
……
隆冬将至的前夕,各方暗流汹涌,朝堂却争的是明流。
泰安帝昏迷不醒已将有一月,而此前并未立下任何遗诏,眼看着皇帝要驾崩,偏生储位空悬。
群臣每日上朝就可着这么一件事吵,连南疆快打到上京门口的事也要顾不上管了。
其实夺嫡和站队这事本不该拿到朝堂上来说,但反正也没有比现今更混乱的时局,各位大人索性也就没了顾忌。
南相站出来说,最坏的结果,若陛下无遗诏而崩逝,应拥瑞王登基,因其才宜治国。
照理说文臣一向是表面上团结一致,毕竟人家最有资历的都发话了。但是可能最近大家都觉得快要完蛋了,老狐狸们索性露出了各怀心思的本相。
户部尚书跳出来说英王是长子,古之礼制,立嫡立长,皇帝发妻薨逝得早,嫡子一个也没有,那怎么也应该立长吧?
看着挺光明磊落,但是举朝皆知英王老喜欢给他送礼。而且英王母妃好像和他一个亲戚有点渊源。
这些把柄立刻就被其他几位同僚狠狠弹劾。
于是礼部侍郎抓住机会,直呼齐王才最合适,理由就更牵强了,说是因为陛下老喜欢去齐王母妃宫里,一定是赏识这位皇子。
但是这位大人前两年还意欲同齐王母妃结成儿女亲家。
当然又被弹劾了。
文臣也就算了,吵到一半武将居然还凑上热闹没事就喊一句“臣附议!”
反正这在朝堂上是彻底谈不拢了,一问监国大人,他就相当为难,秉公直言等陛下苏醒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群臣吵了一早上作罢下朝。
结果一下朝不是王大人把李大人在赌场里打了一顿,就是谢大人和赵大人本来是亲家,却居然为难起了嫁进来的赵家女。
总之一片鸡飞狗跳,似乎浑然不觉上京封死的危机四伏,也全然不懂暗处风云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