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难成》钻木得鱼

78、七十五

　　孟夕与顾朝刚回到洛阳，洛游就过来见他了，说是黄井和林微阳都被单独安置起来了，问他要先见哪一个。

　　孟夕问她：“他们两个对屠城一事是怎么说的？”

　　洛游道：“都说是自己的主意，与他人无干。”

　　孟夕冷笑：“他们这个时候倒是知道讲义气！”

　　洛游又对他道：“林将军他们到时，徐州的江攸也一起到了。”

　　什么意思？孟夕又问：“江攸这个时候来洛阳做什么？”

　　洛游道：“此前我向各地放出征贤令，江攸此次来洛阳便是带着二十余人来的，还顺便带来了徐州这些年的税目明细。但他这时候来，恐怕不止这两件事。”

　　孟夕点点头，但现在也实在是没心情去猜江攸的目的，便道：“那就让他先呆着吧！”随即对洛游道：“先叫黄井过来吧。”

　　黄井来得很快。洛游了解孟夕的性子，所以一开始也并未真的关押起来黄井，而是给他找了一处距离不远又安静的住处。

　　只是现在的黄井瘦得脸颊凹陷，身形猥琐，若不是身上的衣服还是整洁的，不然这幅样子任谁看到了都会以为是刚从死刑牢里提出来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孟夕，在看到他后还是忍不住心痛了一下。到底是追随自己多年，出生入死从无二话的人，就算再懊恼失望，孟夕又怎么会对他不心软呢！

　　但一想到是黄井这般跟随自己多年，也应该明白自己心意的人犯下了这样的错，孟夕心软的同时却也更加气愤了！

　　“为什么？”孟夕问他：“你明知我最厌恶的便是对普通人下杀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着孟夕又想到了以前，不管是在蓟州时，黄井带人除掉豪强，帮助洛游推行新策，还是随他在相州时，看出查明那些用普通百姓顶替自己罪名的军官们，都是除暴安良、济弱扶贫、正义感十足的人啊！

　　所以为什么，他会一下子变成屠城的恶魔？

　　孟夕无数次想过，屠城的主意应该是林微阳首先提出的，毕竟在原书中，这个大将军就有过几次屠城的行为。可是林微阳是个聪明人，他不会看不出自己对原蓟州人马的看重，所以即便是他提出屠城，只要黄井不同意，他也绝不敢实行！

　　况且现在的事实是，庐阳城已经被屠，而黄井还向他承认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告诉我为什么？”

　　面对孟夕的再度提问，黄井终于说话了：“愚民终是愚民，辨明不了是非，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会记得，只能杀掉他们，他们才会记住！”

　　黄井说这话时冷漠得仿佛不是个人，让孟夕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黄井，而是被哪个魔鬼夺舍了！

　　他气道：“你都把人杀完了，让谁长了记性？”

　　黄井却道：“庐阳人背叛了我们，所以才会有屠城的惩罚。其他人若是不想有同样的待遇，就该真心诚意的效忠主公！”

　　“你！”

　　孟夕是真的没想到，黄井到现在不仅毫无悔意，甚至还搬出了这一切都是为他的旗号！

　　黄井好似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着：“几个月前我受主公调遣去到庐阳，对那里的百姓自认为没有做过一件不好的事情！庐阳被围时，我还抄了不少豪族的家去接济百姓！可是他们对我们的回馈是什么？”

　　“不仅勾结外人打开了庐阳城的大门，还给他们指路带路，任由他们围剿屠杀我军之人，甚至随军而来，曾帮助过他们、救过他们性命的无辜之人也都没有被放过！这样的愚民，还有什么活着的资格！”

　　黄井咬着牙瞪着眼，理直气壮的神情让孟夕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剩愤懑失望委屈等各种情绪交织在心头，让他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洛游此时接近了孟夕，对他道：“主公，庐阳丢了后，主公让迁去庐阳的所有百姓也被吴军杀了个干净！”

　　孟夕看向她问道：“所以呢？黄井把所有庐阳人杀了，就是为此前那些人报仇是吗？”

　　“先生也认为他们屠城做得是对的？”

　　洛游没有回话，但神情却回答了一切。

　　孟夕突然笑了一下，不是笑别人，而是笑自己！

　　他早该明白的！

　　人都说三年一个代沟，他可是跟这里的人隔了得有千年了！他们之间的思维落差恐怕比珠穆拉玛峰还要高！

　　看看他们现在的一个个不理解的神情吧！恐怕都觉得他下的那个不准屠城的军令本就是个荒谬的命令吧！

　　这个时候又有军情到了，还是李相接替黄井、林微阳顺利进了吴州的好消息。

　　而李相的战报中甚至还带上了一句，因庐阳被屠城，吴州几城闻讯而降。

　　孟夕将战报扔到了桌上，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朝一直在一旁，听了全程、看了全程、甚至还顺手拿起李相的战报先于其他人看完了。但他看到如此懊恼的孟夕，却还是很不解。

　　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生气？是因为屠城？还是因为黄井违反了他定下的军令？

　　若是生气屠城，可是顾朝明明记得，在梦境里，孟夕这方也不止一人曾经屠过城啊，孟夕不仅没有动过那些将领，甚至还给他们升官封爵，这说明孟夕也是明白屠城给他带来的益处的。

　　可若是生气黄井违反了军令，那么直接处罚他，以正军规就可以了，为什么又要与他说这么多？

　　现在还这般生气又是为何？

　　顾朝不禁想到现在的孟夕与梦里的孟夕的不同之处，梦里的孟夕冷酷理智，的确有帝王威严，可现在，他似乎有些过于仁慈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孟夕却让顾朝觉得更加真实，也更加心动了。

　　他将军报传给洛游，然后对孟夕道：“军情要紧，先商量军务吧。”

　　孟夕闻言抬起头看向他，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黄井到底也没有被处死。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他求情，不仅洛游、宁青峰、唐声等最初就跟随他的人，甚至武伯文这样后来的人也劝他放过黄井这一回。

　　于是最后，黄井被夺了侯爵，撤了所有官职，留下了性命。

　　而只是“帮凶”的林微阳则只是被夺了侯爵，官职仍旧保留。

　　所有人都对孟夕道，主公英明，但他却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像那戏台上的小丑，还是被一点点绑住了手脚的小丑，被所有人架着围观。

　　他听从他们的话改了决定，保下了黄井，所以之前，还是他错了吗？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向孟夕袭来，他烦躁得不想理会任何人，甚至觉得他若能立刻死去都是解脱。
　　这里没有人能理解他，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人，他真的是个再失败不过的人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朝问他：“你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是气黄井还是在气自己？”

　　黑暗之中，突然听到这话的孟夕一时竟然觉得是在梦里。

　　这话真的是顾朝在问他吗？不会是自己在问自己吧？顾朝发现了吗？他真的能理解自己吗？

　　孟夕没有答话，而是仍旧躺在那里，伸出手向一旁探去，先是碰到了身旁人的腰和腿，接着便是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感受到从掌心处传递来的温暖。

　　顾朝对他道：“我就在你身边，告诉我好吗？”

　　孟夕侧过身子，终于在黑夜里找到了顾朝的脸，看到了他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其中透露出来的担心，让他终于确定这不是梦，顾朝是真的在担心他，也想理解他。

　　于是孟夕终于说了出来：“黄井，他以前也是个普通百姓啊！”

　　顾朝眨了下眼，没能理解。

　　孟夕又道：“我们一起从蓟州起事，为得是保一方安定，当初他们推举我，也都说是因为我待人宽厚，会为民做主。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不敢忘记，可如今，怎么他们好像却都忘记了呢？”

　　孟夕垂下眼眸，在黑夜中就好似闭上了眼睛一般，但他嘴里却又说道：“他说愚民不辨是非，但他忘了，他自己也曾说过，小时候为了活命，为了保全家人，他也可以向乌狄人求饶投降！”

　　“普通人要活下去就很难了，根本没有主宰自己性命的权利，那些被黄井屠杀的庐阳百姓，真的全部都勾结了吴军吗？”

　　顾朝看着孟夕没有答话，他此时才有些明白孟夕在坚持什么了。

　　孟夕是贫民出身，是从蓟州军镇里闯出来的，可直到现在，他却仍在心底里坚持自己原本的身份，不敢忘记百姓。

　　顾朝突然觉得，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在，自己都完全输给他，都是应该的。

　　可孟夕又道：“或许是我不符合他们对主公的要求，我真的不适合坐这个位子！”

　　顾朝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对他一字一句道：“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贤主自来难得良臣。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