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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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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师父管。”阿筝赌起了气,低头捣鼓着饭,眼里泪汪汪。
南峰没有特设用餐的殿,仅仅一间灶房,弟子们每日轮着做。做好了便端到钟悟宫大殿,殿里除了赵门琛的木桌外,空无一物,地板是木质,散着股原木香。弟子们今日本就纳闷,但凡吃饭,阿筝永远坐在师父身边说些有的没的笑话,赵门琛虽是从不应答,但也增了几分气氛,弟子们想讲话也好钻空,今日阿筝却做得老远,闭口不谈。赵门琛平日里仅是烦吵,对弟子的坐姿倒没什么要求,弟子们或坐或趴或躺,能吃下去便可以,可此时在坐皆是正襟危坐,捏一把汗,倒不是怕阿筝被揍,是怕自个被伤及无辜。弟子们都知道师父从来不会罚阿筝,就连骂都很少,但若是气着了无端加训,受累的还是无关群众。
果不其然,赵门琛抬头看了眼阿筝,约莫是一秒,随即又是低头夹着米饭。“你想问楚锺?”赵门琛自然察觉的到弟子们的疑问,只是懒得解释罢,或者说是不好解释。但还是看了看弟子们,一副副担惊受怕的神色。南峰的弟子们不多,约莫二十来人。“你们也想问吧。”
弟子们噤声,阿筝却不一样,哭了。脸上哗啦啦,“师父你快说,楚锺是不是又说错话被抓走了。”
“楚锺拜了林师叔为师,今后便是受了林煦的传承,不再是南峰的了。”赵门琛仍是低头吃着,伸手夹了片白菜。见阿筝也噤声,看着他道:“还生气吗?”四目相对,不同的是空中弥漫的危险气息。赵门琛双眼凝视,似在询问,又似在无神。
“那师父为何不早说,又为何楚锺突然拜了林师叔?”阿筝已停止了哭泣,两行泪痕仍是清晰。
赵门琛停下了夹菜的手。“你信我吗,信我便不要再问。”
“我…”阿筝顿时语塞,又低下了头。
众人皆是静,怎奈师父又说:“气消了为什么还不过来?”
阿筝愣了愣,还是拿起碗筷站了起身。小跑跑向赵门琛,却怎知哪个缺心眼的将今日的大殿拖得如此光滑,竟是摔了一跤。扑通一声,碗筷乱飞,米饭四溅。
阿筝趴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师父,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门琛看了眼也没反应,只是管自己吃,“自己再去打饭。”
……
晌午,太阳出来了。
樱树虽也不再火红,却仍是开得茂盛,仿若并未收到秋意的影响,一簇簇的枝丫摇曳,地面是盈盈的光斑。校场内,弟子们正在打坐,汗如雨下,就像回到了夏日。池里的莲花已是稀疏,蜻蜓更是不见了踪影。
阿筝坐在池子边,似乎在偷懒,手指头不知在算着什么,任凭日光照着自己的脖颈。
“十一、十二…”
“十四天。”是师父的声音,阿筝抬起头,直直仰了快成九十度,脸上是按耐不住的欣喜。毕竟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师父怎么知道我在算什么。”阿筝方才正是算着兰花宴的倒计天数,也顺便休息。
赵门琛看向阿筝的领子,皱了皱眉,但很快又回复了神情。“猜的。”
阿筝看向自己的领口,已被汗液浸得污浊不堪,还有身上的泥,脸颊上黏糊糊的,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赵门琛坐了下来,似乎是毫无察觉的笑,眨眼便消失了。“只可惜阮绛那丫头,送了件漂亮衣裳却给糟蹋了。”
“师父…”阿筝无语了,靠在师父身上,他知道赵门琛偷偷施了法,周遭都凉爽了起来,竟也厚起了脸皮,抱着赵门琛的手,靠着他的肩,吹着脸颊上粘着的发丝。
……
……
火徇山下,长安。
七月天,倒是风花雪月。男人们似乎是被夏日按耐住的激情重新迸发,按捺不住地往西江跑。西江镇是闻名的草市,近来建了个春芳楼,人道是人间天堂,去了方知女人是什么滋味。
街上一群醉汉,似乎是刚赌赢了钱,喝足了打算去开发荤。所去之路,正是春芳楼。为首的男人已是醉得不省人事,沿路骂骂喋喋。已是凌晨,街上空荡,男子踢了罐酒坛。酒坛碎了,黑气溢出。男子被呛得往后退,骂了句。一伙的大汉们皆是好奇,向前看了看。离酒坛最近的男人突然惨叫。
只见他双目已然只剩两个空洞,黑血流出。他惨叫着爬着,嘴里喊着已听不出的何意求救声。一帮的男人被吓得不知南北,只顾着逃,哪敢救他。跑得最快的刚到胡同口便大喘气,转头却见身后降下一紫衣女人,女人披头散发,双目溢出朱血,邪鬼之相。方才的同伙们皆逃得不见踪影。那女鬼伸手戳进男人的双目,另一手捅入口中。男人顿时无声,仅一刻钟,街上又是寂静。
……
燚门没有开大会的习惯,通常有大事也只是召集各位长老商讨,但也并非仅是长老,例如阮绛。这位闻名九州的大师姐,在燚门的地位不下几位长老。
阮绛昨夜仍是醒着,本打算今早再睡。却被戚菀莲叫醒。
“我的祖宗,这都几时了…”
戚菀莲平日里对谁皆是傲慢,唯独对这位亲传的弟子极为上心,态度也极为温和,实在令人难以联想到平日里那副嘴脸。
阮绛虽过惯了倒时差的日子,近几日却疏于修炼,也十分疲惫。忙着打扮了一下便随戚菀莲去了中殿。本以为自己应是最慢的了,未曾想还有两人在自己后面。
若要说戚菀莲与骆昌戈有何相同,便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脸色了。此时已过了约定时辰许久,赵门琛和林煦还未到,骆昌戈也是恼火。
正欲发作,两人却来了。
赵门琛今日一身蓝衣,步子大步却不显粗劣,带着股风,冰透了的双颊似乎隔了一层薄纱,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绝世之态。林煦则仍是贵气,手中的折扇似乎换了一把,一双剑眉并不突兀刚烈反而恍若柳梢般柔和“来迟了,抱歉。”两人相继说道。
骆昌戈冷笑道:“也没见你按时到过。”
赵门琛无言,只是静坐着。林煦则仍是嬉皮笑脸,笑道:“骆师叔你也知道的,峰里都是些顽皮孩子,总要花些时间管管。”
戚菀莲此时却是与骆昌戈同气连枝,也是冷言相向。“谁人不知他最为不管弟子。林师侄你这般说辞也是可笑。”
虽同为长老,戚菀莲与骆昌戈的辈份却是大过赵门琛与林煦。这是燚门众所周知的事,但至于为何却少有人知晓,弟子们也仅是道听途说。
若说燚门最为寡言者,并非赵门琛,而是掌门庞楚河。此时众长老与阮绛都到了,他才发声,似乎对刚才的闹剧早已习以为常。“大家都到了,便谈正事吧。”
阮绛自是困倦不堪,自然想早些结束早些休息。“掌门请讲。”
几位也自然是安静了下来。庞楚河坐于正中,从袖里取出一发光纸书,动作极为缓却并不让人焦躁。“这是今晨我收到的加急音信,似乎情况极为危急。”说着,庞楚河便把纸书投向上空,人声随即响起。
似乎是山下衙门的加急书信,“近日长安怪事频发,大汉接二连三离奇遭杀,死相惨烈,愿贵派支援。”信纸是红的,似乎是为了衬托事件的紧急,只是未加说明来信之处。
庞楚河道:“山下来的求助信,详情信里未谈到,各位怎么看。”
“说是求助,也不过是通知一声罢了,不就是看在我们为名门正派无法袖手旁观。”骆昌戈本就心情不佳,此刻更是恼火。
林煦倒是赔笑,“师叔您也不必如此。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也只好抄家伙下山了,只是不知道是谁写的信。”
“说得轻松,每每有此类事,下山的弟子总会有所伤亡。”骆昌戈答道。
不想阮绛却道:“燚门立为仙门,若不心怀天下,弟子齐全又有何用。”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通透明亮。
戚菀莲本想补上几句,却遭阮绛眼神阻挠。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倒是骆昌戈,难得的无声,竟也未反驳,只是无言。
正尴尬,又是林煦,假意十足的笑了声,侃道:“各位不必如此啦,我去便是了。”说完看了眼阮绛,眨了眨眼挑了挑眉。阮绛却是摇头叹道:“还是我去吧。”
戚菀莲爱徒心切,心想阮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不能走。忙道:“有你师叔,你凑什么热闹。”
却见阮绛起身朝着庞楚河单膝跪下,道:“听信里的语气可知事态严重,望掌门成全。”说完戚菀莲脸色风云变幻却也无能为力,这位徒儿从来不听他人的,只顾着自己想法,也未再阻挠。
庞楚河本是打算继续看着几位的争论,此时阮绛却亲自请命也无拒绝之理,便说道:“既然师侄有这个意,自然是可。”
忽而林煦也插了一嘴,“我也去。”赵门琛看了看林煦,仍是无语,只是晃了晃袖口的稀疏流苏。
“那你西峰怎么办,你可是长老。”庞楚河道。
林煦笑了笑,“掌门也不是不知,西峰向来没些正经事,何况近日我收了位弟子,能帮着打理。”
骆昌戈思索片刻,自己身为长老自然不可,又不是西峰。便道:“北峰这边,就让我的亲传弟子去吧。”
林煦问道:“你三个弟子,上哪一个”随即便是一怔,自知讲错话了。
骆昌戈也是怔了怔,眼里萦绕血色,双手跟着颤了起来。林煦见状忙道歉,无奈骆昌戈已是气急攻心,手中掌出便把林煦震出十米。
众人皆是一惊,却又意料之中,当林煦说出“三个弟子”时,便已知结果。奇异的是,赵门琛并未上去扶,而是低头,手心冒着股冷汗,以常人难以察觉的情绪颤着身子,似乎林煦的话也让向来冰山的赵门琛出现了波动。
庞楚河叹道:“昔日之事已过,师弟需控住自己。”
“这要我如何,丧女之痛,即便林煦无心,也足以令我心震。”骆昌戈竟是红了眼。
阮绛此刻无语,但仍是站起身扶了扶林煦。只想早点结束今日的闹剧,便道:“骆师叔要派出的弟子是那位崔师兄吧。”
骆昌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庞楚河摇了摇头。“今日便散了吧。”
众人皆是出了殿门,峰内的规矩是弟子需在殿外等着本峰的师父。此时阿筝已是等了许久,他自然是等着赵门琛。而等着林煦的那位,自然是楚锺,可仔细看却不见楚锺。
倏尔,远处见一位少年跑了过来。暗蓝印花的胸口在日光中显得别致,跑起来似是一朵云,干净而爽朗。他大喊着,“师父,我到了!”却不知其师父刚被人打了。
阿筝问声转身见是许久不见的楚锺,忙蹦着挥手。“楚锺!好久不见。”
楚锺喘着气跑来,见是阿筝,也是笑。
两位少年见面,并未忘了正事,见自家师父都走了出来,忙上前接着。阿筝却见隔壁家的师父瘸着腿般走了出来,还让自家师父扶着,实在是奇。“师父,师叔这是怎么了。”
阿筝仔细想了想,联想起方才骆昌戈出来时脸上那般遇神杀神的黑气,猜到了些许。“这位长老就是爱动气。”阿筝心里想着。
赵门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林煦见着赵门琛如此异样的举止,也是一惊,殊不知自己这位师兄也只有对面前的小弟子有如此耐心。赵门琛眼神看向了仍在喘气的楚锺,示意他走过来。
“把你师父扛着吧。”
“哦”楚锺低着头,似乎极不愿看赵门琛的脸。
……
南峰,钟悟宫殿内。
“师父,路上我问你你都不答。现在就你我二人,可以说了吧。”阿筝本是躺着,现下翻了个身子朝向赵门琛,拖着腮帮子问道。
赵门琛看书的眼往下瞅了瞅,又回到书上。“林师叔说错了话。”
阿筝看着乖,其实八卦的很。“说错了什么啊,我原以为是师父见楚锺拜了林师叔为师,见着不爽,把林师叔打了一顿,可心想要打也不会在中峰中殿里当着掌门的面啊,这实在不像师父的作风。”
赵门琛竟也是被逗笑了,“看你平日里话少,未曾想竟是我认错了你。”
“那师父快讲啦。”
赵门琛也不再瞒着,“你还记得你骆师叔有几位弟子吗?”
“一位是大师兄,还有一位是白逾君。”
“不错,本来你林师叔也该这样说的,可他偏偏知道的多了些。”赵门琛眼里流光飞过,是窒息的压抑,“其实,骆师叔有三个弟子。还有一位便是他的女儿,你不知道是自然的。”
阿筝仍是不解,“那这位师姐现在在哪里?不会跟楚锺一样也拜了别人为师。”
赵门琛摇了摇头,似是哀莫大于心死,“战死了。”
阿筝愣了愣,恍然。赵门琛却是起身,语气里似是哽咽。“师父还有事便走了。”赵门琛走到门外却是转头,露出半截脸庞。又是道,“你要记得,你的这位师姐…名为骆诗鸢。”
阿筝从未见过如此失常的师父,仍是发愣,不知为何心里也是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