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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仲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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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东峰变了天,绵绵细雨似乎浇灭了少女们的心思。女弟子们都跟蔫了似的,晃着小腿坐于梨孀宫的栏杆上。一排过去,颇是一番丽景。燚门的女弟子身着淡粉校服,受着特产的山冈甘露润着,即使一年四季暴晒仍是白皙。
一少女马尾上缠着淡紫色丝带,她跳下栏杆。丝带轻浮,脸上漾起霞光。她呼道:“大师姐回来了!”
“大师姐回来了。”
“师姐!”
众少女顿时打起精神,仰望她们口中的师姐自碧波天御剑滑下,心中口中不免惊呼。只见一略微成熟的女子身着浅黄大袖衫,体态端庄,面容姣好,缓缓步下凌冽寒剑。少女们赶忙迎上问好。“大师姐!”
燚门大师姐,名震九州八荒七界。阮绛,人称仲锡尊者,因其独创冷冽剑道又称燚门第二剑祖。十七便已修成仙骨,为燚门百年奇才。常年游于暨岚荒,性格孤傲不喜热闹。十八时曾入仙剑大会夺得前三甲,却因其出尘脱俗的面貌而闻名。人道是:“不必知生平,入目则惊艳。”
此时归来,众弟子皆是兴奋不已欲探真容。仅一刻钟,不知谁传的消息,梨孀宫结界外早已挤满了人。
……
晌午,火徇峰中殿,众元老聚集,似乎为了迎接这位女弟子摆足了阵仗。
阮绛沉稳步入殿门,所经之处皆寒冽刺骨。“掌门,师叔,师父。”阮绛简单地作了个礼,便坐下了。
正中端坐的正是掌门庞楚河,左为东峰峰主梨孀宫宫主戚菀莲,北峰峰主昶珲宫宫主骆昌戈。右为西峰峰主窍湘宫宫主林煦。
庞楚河看似十分疲惫,有中年发福之态,两鬓微白,眼角微垂。淡淡地道:“阮师侄,你外出几载,可有收获?”
阮绛微微点头,“偶遇(),得其提拔,后又至璐海诸岛,驱了岛上的魔族。剑道至四重天。”
梨孀戚菀莲气若幽兰,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此时高徒归来,更是神气十足。“绛儿,来,坐我这。”
“戚师妹此举是否不恰当,毕竟要谈正经事的”。昶珲宫宫主骆昌戈咳道。
正尴尬,阮绛道:“不必了,我站着便是。”
阮绛虽可算上天之骄子,但毕竟辈分上比起坐着的几位要小,礼数方面仍拿捏的准。窍湘宫主林煦年龄与阮绛相仿,瞅到戚菀莲的难看脸色忙道:“赵师兄怎么还未到。”
“说是昨夜喝多乏了。”戚菀莲冷言道。
骆昌戈冷笑,“整个火徇峰,谁人不知他滴酒不沾。”
“许是弟子灌得。”林煦赔笑。
正说着,宫外传来清脆步伐。墨绿色大褙子,一头乌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绸。正是赵门琛。
“来迟了。”赵门琛参看阮绛,仅一刹便收回视线。阮绛微颤,点头作礼。
众长老除了林煦皆是颜色不悦,赵门琛倒也不睬,步上右座。
……
夜,月朗风清,东峰钟悟宫。
少年们刚洗了澡,空气中弥漫一股清香,似是荷香,又如月光。此时却正在谩骂。
“以前也没见晚上还要加训的啊。”
“折腾死人。”
……
小少年吃力提了桶水往宫内走,步子摇摆不定。“师叔,你要的泉水。”稚嫩音色,正是小阿筝。
赵门琛抬头瞄了眼,见是阿筝,蹙眉。“怎么让你提,我不是让楚锺去吗?”
阿筝抓抓脑袋,“都一样啦。”
“吃西瓜吗?”赵门琛道。
“啊…”阿筝咧嘴呆了。
“吃西瓜。”
“哦…吃!”阿筝笑了笑。
宫内灯光微暗,淡淡檀木香充斥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点零碎月光,赵门琛身旁立一古琴,舒心爽朗。“师父真好。”阿筝抬起满是西瓜籽的脸。
赵门琛一怔。伸出手指了指,“你的脸。”
“啊。”阿筝很仓促地擦了擦嘴边的黑籽。脸上是淡淡绯红,唇边的黑籽其实并未擦干。古色的屋里,散着股橙光,烛火是精心挑选的,阿筝刚洗了澡,淡淡芳香弥漫,微微烛火摇曳,静且安逸,
……
火徇四峰环抱,以奔腾溪流相连。各峰之间设有结界,各峰的美景各不相同。一年四季,春之际,属北峰最美。北峰也称中峰,因其弟子皆为成人,武学较为精湛,也是燚门主力。故称为中峰,中峰设中殿,主议事。每每至春,大片山花开遍,花也不知是何品种,颜色淡得很,若隐若现。可奈何北峰弟子最为赏不来花,其他几峰的年轻弟子也不愿去打扰北峰大人们修行破镜,更是不愿遇着骆昌戈此等极为令人不悦的长老。自是很少去,北峰之景,也向来是给天看的。
而夏之际,自然是南峰最为壮观。放眼望去,是一片火红,令人窒息,令人惊叹。沉浸其中,一股难以言喻之感,若稍稍走神,便是沉醉。可好在,南峰弟子早已习惯,少年们虽比大人们多了些淘气,却也毕竟是男子。对美景什么的,并无兴趣,反而是对樱果更感兴趣。夏风袭来,湿热而粘人的气息。少年们爽快的跳下池子,池子里的荷花盛放,空中是低飞的蜻蜓,似乎也是极为不满天气的炎热,摇头晃脑,被少年们溅来的水滴压得飞不起来。而夜晚,却是凉爽。并无西峰的极度昼夜温差,南峰的夜晚,最适合赏月观星。月儿悬挂枝头,衬着红樱冒着朱光,美而艳。东峰的少女最喜在夜晚来南峰赏月,虽是极为稀罕,却也常常憧憬。毕竟,赵长老比起骆长老不仅年轻了许多,更是最为不管弟子。
秋之际,便是西峰之最盛。西峰其实并无多少弟子修行,主要是准备事宜,弟子也都是些许燚门在外收的孤儿,并无修行天赋。便来做些杂活。西峰的灵气最为稀薄,两旁是片片竹林,竹林外是枫树林。布局极为怪异,却也是怪异的搭,别样的顺眼。秋瑟之感在秋季洒满整个西峰,漫天是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完,干脆不扫。坐于树下凉椅,感受和风日丽,是极美。但也定要给林煦斥走,必会听到折扇收起的声音,“大胆狂徒,竟抢了我的宝座!”
冬日里,数峰里竟只有东峰会下雪。且一下便是三个月。直到春分才停,也正是雪,这些日子里的少女们可以不再收到烈日的焦烤。炼的也不再是武,而是心性,戚菀莲在山下寻得琴师弈师,教导少女们品日子。而自己则亲自传授礼仪。少女们最喜爱的,除了夏日里的南峰,便是冬日里的日子了。若是实在很冷,少女们便躲回梨霜宫内,屋里设了暖炉,紫烟生起,少女静坐着,摆弄着手里的针线。可真要小心,若是意外扎到了手而叫了出来,真是要命,必会给戚菀莲责骂。好在少女们都算细心,每至冬日,梨孀宫内雅致不输京城的后宫。
……
半个月后。
“所以这次兰花宴,师父看好谁呢?”
“不知。”
赵门琛在山前走着,弟子在一旁问着。两旁枫树枯黄惨败。此时却是夏。今年六月本是南峰兰花宴之际,无奈六月飞雪。赤日炎炎的天瞬间阴风袭来,兰花宴只可拖着。兰花宴虽名为兰花宴,却与兰花一点关系也无,只因当初南峰首祖榷尊之三代之徒名为谢兰花。而谢兰花为了纪念先祖,特设此宴。而祖上传了下来,传着传着,变成了兰花宴。
兰花宴虽最早是为了纪念先祖,然而随着世事变迁,逐渐多了许多事宜。久了,也自然成了弟子自间比武选拔的大会。因此,每次兰花宴都设在夏,因南峰弟子在夏日修炼最苦,却也最快,以日焰转为道行,修的是心。
忆着,一师一徒竟也走到了峰顶。
折扇轻舞,衣尾微晃,步子大方自然,面色红润,明眸皓齿。自然是林煦,一双剑眉微微上挑,走来时展开折扇。笑道:“赵师兄也有雅致来敝舍逛逛。”
赵门琛自然是笑。“也称窍湘宫为敝舍。”说完便是向前走,进了殿宇。
窍湘宫自然不会破,说是燚门最华贵也不为过。即使正秋,生灵尽是衰退之色,窍湘宫内散发出的雍容典雅之气也掩不了。毕竟白玉制成的地砖,碧玉嵌入的木墙,透着股奢靡之气,实在不像修道之地。当初,装饰成这样,也是林煦的意思。
“看着舒服便可,舒服便是心安,心安才不为琐事所扰,才不惧走火入魔。”此番言论赵门琛至今仍是记得,仍记得当初骆长老极力制止林煦“荒唐修殿”,仍记得骆昌戈气急败坏欲动手的模样。可林煦又岂是听话的人,自然是无果。
这位师弟自小便跟着自己,从出生,经历了仙魔大战,数次的兰花宴,数次的游历。自己竟也快至三十了。不禁感慨,但赵门琛自是不会表现出来,只是心里想着,微微有些怅惘。都说仙人不老,其实也只是容貌不变,心还是会老的,想的东西,顾虑的事物仍是会变化。赵长老十八修得仙骨,如今面貌仍是二十左右,却成熟的令人难以接近,这便是心境吧。
两人闲谈着,步入一座长亭。赵门琛旁跟着一位小弟子,比赵门琛矮了少许。一双眼十分有神,脸色黝黑,衬得两排牙如两道日光,是楚锺了。当时被因说错话被赵门琛罚了的那位小弟子。他跟在一旁,动作拘谨,白色道服束的极紧,他是极瘦的,如一块干柴,却焕发炽热之感,似乎随时能被点燃。
楚锺在一旁倒了茶,赵门琛便让他自个去玩了。诺大窍湘宫也没什么可玩,不像南峰还有个可戏水,逗鱼。他今年刚满十八,只比林煦小了六岁。按赵门琛算,再过两年,以这小弟子的资质,也许也可修成仙骨了。他也不知两位长老在谈些什么,只是拿着树枝挖着土,原还是平坦的土地瞬间坑坑洼洼,不堪入目,甚至跳出只小虫。他还是改不了这坏毛病,尽管师父教了他许多遍。
亭内是另一番景色,此处离窍湘宫约莫五十里,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哪股纸醉金迷之气,剩下的只是惬意。空着是股清香,婉转悠扬。与山路上的苦味不同,它更令人沉醉、荡漾。“你这西峰也是有趣,此时已是秋,却有股暗香。”赵门琛道,边提了提皱了的衣袖。
“种了些秋令开的花罢了。”
“你也是闲。”
“你今日来我这,就直说吧。”林煦终究还是问了。本想等赵门琛自个说,可他太了解这位亲似兄长的师兄了。若他不挑破,他能再憋到成神。“别扭。”林煦心里想。
赵门琛望了望满地的枯叶,目光转向了楚锺,道:“我这位弟子你看看。”
楚锺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抖擞了精神,朝着微弱的日光,笑了笑。
林煦仔细瞧了瞧,本是不正经的眼神顿时生了一丝警觉,是危险的寂静。自仙魔大战之后,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恐惧,近二十年的太平日子似乎能望到了头。他微微摇了摇头,口中已是呢喃,“留不得,留不得…”
“你知道我找你是想要…”
未等赵门琛说完,林煦已是怒了。眼中已是赤红,这是他练的道法,赤目。每当愤怒或是悲哀,总会忍不住眼红,似乎要渗出血。
“你想我拯救他?他可是那个人的孩子。师兄你何时如此糊涂了。”
赵门琛还是冷静,似乎早预料到了林煦的反应。“你的赤目功正好能掩盖他的天生印记,让他不会被人发现,只要你能收了他。”他停了停又道:“你知道吗,林煦,他才十八。却已可以看到许多怪异,预测太多天机。我自然想杀他,而我也舍不得,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孩子。而那个人,我始终放不下。”
大风起,林煦身子有些颤,不知是冷,还是被风击的。
林煦的赤目功是父辈传下来的,能看破本质,识妖魔。却也不可动怒,不然便有盈血之患。可此眼功与面前的小弟子的眼力相比,如鸿毛。林煦自然知道赵门琛的意思,自然是让他收了这弟子为徒,好让以后他施展出非人之眼力时,有个借口。至少可以说是师父教的,而不被过分关注。毕竟,此少年的眼功带来的,只会是祸。毕竟,当年的仙魔大战,人们对于一位同样拥有着如此眼功的人,有着极深的恐惧。
……
次日,窍湘宫内院,寂静十分,没人知道。向来风流不羁的年轻峰主,此时却是强忍着不安,让一位弟子拜了师。他终究是长辈,让楚锺起来之后,伸手在他眉间刻下了一粒朱痣。
与此同时的南峰钟悟宫,却是格外的热闹。据各位长老的商讨,今年是等不到夏日的复来了,虽然才七月,可天要如此也是没辙。兰花宴仍是照常进行。钟悟宫内外正忙着张灯结彩,搭着舞台,准备着一年一度的盛事。少年们正光着膀子干这活,虽大汗淋漓,却是激动、痛快,甚至几乎无人发现少了一位楚锺。
也就小阿筝细心,似乎察觉到了师兄的不在。今日穿着仍是素色,却带了些许花纹,纹着的却是兔子。衣衫是淡蓝的,干净十分,远望过去如是从天上挖下来的人儿。晴空万里,无日,微风习习。阿筝也是激动,跑着见了师父,“师父早!”
当初被抱着回了寝宫的那个晚上竟是一点也不记得,自然不懂羞。“新衣裳很好看。”赵门琛夸他。
“阮师姐给的。”阿筝笑了笑,大小始终的眼儿眨了眨,似是一条鱼蹦出水面又无声地潜入池底。也不知这话是多么让人羡慕,能让闻名九洲的燚门大师姐送礼物,可是无比风光。
“她还是最疼你。”赵门琛揉了揉阿筝的脑袋,软软的发丝随时具备灵性般能缠住他的手指。赵门琛收回了手,推了推阿筝,道:“去干活吧。”
去干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