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雨未绸》长夏无尽

4、园墓梨花

　　次日，江畔公墓。
　　这雨不停。
　　墓园里的梨花被雨水冲刷到地，洛未绸在雨中静默着，注视远处的墓碑，也不说话，雨伞的脉络分割了周遭的景物，伞下的阴影很好的藏匿了洛未绸的神情花瓣在水洼中打着旋，延伸到远处，不见其踪。
　　‘小兄弟？’一位好心的大哥拍拍洛未绸的肩膀，
　　显然洛未绸淋在暴雨里的行为引起了他的注意，要不是他住的近，时常过来看看，他还不知道要站多久呢，
　　‘别傻楞着了，下这么大雨，肩膀都湿透了，你也是来扫墓的吧，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看你年龄也不大，晚回去家里人会担心的吧’。
　　见洛未绸还傻楞着，他打趣道，
　　‘你这孩子，可别学什么偶像剧为爱淋雨昂，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诺，这个给你，’那男人笑着，随即把一袋温热递到洛未绸手上，‘你可有口福了啊，我爱人一年可就做这一次，还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
　　‘快回家吧，昂。’
　　回家？洛未绸回神，张开嘴，想说什么。
　　可那男人早就摆摆手离开，消失在暮色里。手里的汤圆滚烫，洛未绸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熟，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个人像他一样离开。

　　……
　　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周遭还泛着淡淡凉意，那年的雨还是很大，六岁的小未绸撑着比他还大的伞，只身来到江畔公墓，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迈着小短腿走在雨中，一步一顿，但是认真。
　　‘妈妈之前说，她喜欢暖和的地方，对了，她也很喜欢花，哥哥，我找不到她了，你可以帮我找找吗？’
　　小未绸抬头，从旁扯扯男人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倒映出男人的影子。
　　男人闻言底头，薄情的眉眼却猛然收紧，望向小未绸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
　　‘洛未绸？’
　　‘咦，哥哥，你认识我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未绸惊讶张大嘴巴，但又随即笑开，整个眉眼都显得生动，
　　‘哥哥，你是不是看到了我领奖牌的样子？我拿了一等奖哦！妈妈说，她一直都很喜欢我画的画，可惜她走了，诶不过，她说，她可以在天上看到我，这样想想，好像也不难过了。’
　　‘哥哥，你可以带我去找我妈妈吗？’洛未绸再次发出请求。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才缓声到：‘好。’
　　墓地的路很滑，沾染的泥泞一下子晕开，那男人十分有耐心的带着洛未绸找寻，暴雨迷糊了牌位上的遗照，上面的笑容也显得斑驳，褪去了原本的颜色。
　　‘对了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小未绸问。
　　‘泊萨秋。’男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是吗，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
　　当然，人也好看，他心道。
　　小未绸往泊萨秋的脸上望去，确实，泊萨秋糅杂了西方的立体骨相，又捏合了中华远山黛水的淡淡缥缈，确实是十足的混血感长相。
　　‘哥哥，你也在找你的家人吗？’
　　‘不是，我没有家人。’
　　‘那你为什么在这?’
　　小未绸不解，对上泊萨秋的眼眸，就像对上深不见底的汪谭，一眼看不透，又不可知其源。
　　‘在等一个人。’
　　泊萨秋若有所思，垂下眼眸，淡淡清冽的昙花香喷洒在小未绸脸上，面色依然平静如水。
　　‘那你等到了吗?’
　　泊萨秋顿了顿，望向洛未绸，却又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过了很久，他才缓声道；
　　‘也许吧。’
　　洛未绸偏头，不解。
　　因为他分明看到泊萨秋眼底的悲伤，可也只是一瞬。
　　似乎泊萨秋外漏的感情似乎总是昙花一现，就像在不起波澜的海面掷一枚石子，在涟漪过后又归于平静。
　　大人真是奇怪，他想。
　　·
　　当然，他不知道是，大海，总是波涛汹涌在底，它包罗万象，石子 ，也许也成宝石。‘哥哥，你看，那里有梨花诶！’，泊萨秋朝洛未绸指的地方看去，依山傍水，倒是个好地方。
　　‘哥哥，’洛未绸说，‘妈妈在那里诶！。’
　　‘嗯。’
　　于是乎泊萨秋放开牵起洛未绸的手，在不远处静静等待，可视线却没离开过洛未绸的背影。
　　不远处的洛未绸当然没注意到泊萨秋的目光。
　　他盘腿座在洛母的碑前的影子里，温暖的光晕撒在他的头顶，当时他想，就好像妈妈给了他一个拥抱一样，嘻嘻，满足啦。
　　‘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来看你啦’，洛未绸脸上吧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道，‘我给你带了束梨花哦！’
　　‘店员姐姐说，喜欢要从一束花开始，她说，收到花的人都会开心很久，为什么你喜欢花，但是我不在时，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呢’。
　　‘我带了我的日记本，妈妈，我放在这里，你可要记得看哦。’
　　‘妈妈，你不在，我学会洗衣服了哦，虽然每次泡沫都会弄到脸上。’
　　‘妈妈，我上次考试考了第一哦，还有还有，老师奖励了我小红花诶，’
　　‘妈妈，我今天遇到一个很好的大哥哥，他······’
　　‘妈妈，’
　　‘你不在，我还真的有点想你，可是你说我是男子汗，所以，就一点点想你，就一点点。’
　　恍惚中，他的身影渐渐和年少的洛未绸重合。

　　墓园里的雨点连成一片，淅淅沥沥地砸在伞面上，迸溅的水花在细雨中格外突兀，洛未绸伸出手接住顺着伞边下坠的雨点，就好像接住了吸饱愁绪的云。
　　他的目光还是稳稳落在不远处的墓碑上，碑位上照片里的女人笑的温婉又可爱。
　　洛未绸的嘴角紧紧抿起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即使化疗，手术轮流转，即使吃饭咳血，弥留之际，她还是笑的那么温暖，她说，城北的梨花很好看，医院楼下还有流浪的狸花猫没喂，她说，她想葬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她说，记得来看我。
　　洛未绸的记忆又好像飘到远方，时间的齿轮转动的飞快，洛未绸的长发一缕一缕逆风飞舞，暮色藏匿了他的神情，模糊了他的视野，他多想一直年少。
　　‘未绸，妈妈做了晚饭，早点回家哦！’
　　‘未绸，你看这个狸花猫，真可爱，我们带回家养吧。’
　　‘未绸，我有点想吃楼下的馄饨。’
　　想到这儿，洛未绸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可惜最后她只说，
　　‘未绸，妈妈··有点累了·········’
　　‘未绸，男孩子也可以不用长大，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他忽然觉得奇怪，什么时候这雨有了温度。
　　他低下头，哦，原来不是天空裂开的口子。
　　是他的眼泪温热。
　　···
　　‘妈，我觉得你会喜欢这里的，楼下的狸花猫现在也养肥了，我现在·····其实我想说，今天这场雨有点大，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妈，我遇到一个不太好的人。’
　　·
　　‘我的····名字？’
　　他往向洛未绸的瞳孔放大，眼睛里倒映的是洛未绸的模样。
　　‘对，你的名字。’
　　他听见洛未绸笑道。
　　他忘记自己怎么回答，就只记得
　　洛未绸站在转角逆光的地方，橙黄的光晕勾勒了他的模样，呼吸之间的都可以看见细腻的毛孔，卷翘的睫毛剪碎了光影，漂亮的不像话，就像是···从光里走出来了。
　　可当时的泊萨秋却觉得，哦，是光有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