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不归位》若若雾眉

7、安彤

　　临近大宣靖国公主的冥诞，临江城最近热闹极了。作为整个大宣朝最大的安彤花产地，临江城里所有经营凶肆的临江人，货架上全是包好的安彤花花瓣，又纷纷将自家扎的又大又圆的安彤花圈摆放在店门口，以此来招揽生意，一时间，整个临江大街，放眼过去，一片通红。

　　作为街道里位置最好的店铺，钱老板在自家店门前摆了一架又一架的花圈，将街道的一半都快占满了，才停了手。

　　不想他才刚回去里面喝了口茶，就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一排排倒地的声音，钱老板回头一看，他辛辛苦苦摆了一上午的安彤花圈，全都倒了。

　　而门口站着一名头戴斗笠的红衣女子，手里正握着一根竹竿，身形一动不动，仿佛被眼下这一场景给吓住了。

　　钱老板二话不说，抄起算盘走到那女子跟前，珠子拨得打得响亮：“赔钱。总共……”他快速地看了一圈：“二十两。”待还要说什么，一抬头，这才发现，这女子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也戴着斗笠，一副侍从的模样。

　　那红衣女子原本要从袖子里掏钱，听到二十两后，默默把手收了回去，声线平和道：“我只是恰巧路过此地，并未动到这里的一分一毫。要赔，找这只猫去。”

　　钱老板顺着那女子竹竿指示的方向看去，确实是有一只狸花猫趴在他自家的花圈上，正吭哧吭哧地撕咬着边上的安彤花瓣。这一幕看得他心头火气，正要上去踢两脚，那猫却极其灵敏，钱老板的脚尖快要碰到它时，那猫一个瞬间就没影了，竟连它逃窜的方向都看不清。这下子，钱老板气得直跳脚，又看向那女子，瞬间决定死死扒住她：“这花圈明明就是你碰倒的，你倒赖猫头上，你要是乖乖赔钱，我就放你一马，否则，咱们就一起去见官！”说罢，一个伸手就要扯住这女子的衣袖。

　　然而那手才刚伸出一半，那两个男子齐齐挡在那女子的跟前，其中一个冷声道：“老板当我们两个是死的？你是不是有点缺心眼？”

　　另一个二话不说，伸出手握成拳，把关节握得嘎吱响。

　　然而钱老板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那人伸手的间隙，他整个身体猛然往旁边扑倒过去，压烂了其中一架花圈，扯起嗓子嚎叫道：“没天理啦！砸了店还打人啦！没天理啦！”

　　排云的手僵在了半空，陆销然赶紧把他的手按了下去：“你手举成这样是想被讹吗？”

　　然而这条街道的老板们却十分热心，闻言纷纷走到门口出言指责：

　　“世风日下，朗朗乾坤！怎么会有人如此歹毒！”

　　“三个人！这是以多欺少！”

　　“钱老板被打出去这么远，这些人太残暴了！”

　　“报官，快报官！”

　　众口铄金。

　　排云气愤至极，他们不过是依照望心豆子的指引路过了这里，不想却遇到了如此蛮不讲理的事情，待要发作，却见谢沉月依旧十分平静。

　　谢沉月还是带着平和的声线道：“看来，此事不好善了了。瞻远，你带够钱了吗？”

　　陆销然点点头：“带了，只是不多，若都给了，我们怕是回不去了。”

　　排云不可置信道：“上……小姐，怎么能给……”

　　谢沉月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急躁，又对老板道：“老板，我们这次出门带的钱不多，您看，是否可以少点？我们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钱老板揉了揉自己的腰道：“不行！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我还要你们赔医药费！五两银子！”

　　谢沉月叹了口气道：“唉，那行吧，瞻远，拿给他。”

　　陆销然也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蹲下身，递给了钱老板，对他轻柔道：“钱怀生，好好收着，别掉了。”

　　钱老板一怔，一抬头，恰好一阵冷风吹过，斗笠下的皂纱被风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一张面无人色的脸，钱老板的心猛地一停，只见那人正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慢慢地淌出两行血泪。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见鬼了——”

　　钱老板一边叫，一边抖着身体往后爬退，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那三个戴着斗笠的人看上去分外的诡异。

　　忽然，又有一个人颤声道：“快，快看！那锭银子变成了纸钱！”

　　众人战战兢兢地望过去，那钱老板手里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一片片纸钱从钱老板手里源源不断地飞泻而出，一时间，整个大街上飞满了纸钱。

　　“鬼啊——真的有鬼啊——”

　　一时间，整个临安最繁华的大街上乱成一片，老板，伙计，客人，全都乱成一团，不一会儿，摆在街上的花圈全部被踩折了。

　　谢沉月叹了口气，转头叫了排云的名字：“排云，让他们停下来。”

　　排云这才回过神来，忙打了个响指。一时间，街上所有人都动弹不得了，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沉月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只是来人间玩一玩，无意与你们起争执，你们不必害怕。”

　　钱老板手上的纸钱依旧源源不断地飞出来，街上的人已经有几个湿了裤子。

　　谢沉月鼻子灵敏，闻到空气中难言的气味，只好将接下来的一番慷慨陈词缩减了一半：“一来，不光是钱老板，还有其他店铺，你们故意把花圈摆到街上，造成行人走路不方便，一不留神就会撞倒，你们就乘机讹诈，这种行为是不好的，希望你们改正。”

　　整条街一片颤抖的寂静。

　　“第二，你们店店相护，这种风气是要不得的，长久以往，你们这条街怕是没人敢来了。就算我们今天不给你们一个教训，终有一天，官府也会整治的。”

　　排云内心啧啧道：用不着长久以往，以后这条街都没人敢来了。

　　空气中难闻的气味更浓了，谢沉月被熏得有点头疼，艰难举了三根手指道：“第三，看在你们都认真听讲的份上，这二十五两，我还是认的。按照我们……阴间的规矩换算成纸钱，多了点，待会儿钱老板记得用大筐子装一装。”

　　钱老板抖了三抖。

　　讲话结束，谢沉月点头示意排云，排云又一个响指，街道最外侧的那批人终于能动了，大叫一声，没命地跑了。

　　排云由外至里，分了好几波，终于把这街上的人都安全地放出去了。谢沉月听着动静，整个大街，连着店铺老板，全都跑空了，鼓掌道：“还是排云做事妥帖！”

　　陆销然难得的撇了撇嘴。

　　排云担忧道：“我们惊动了凡人，凡间司怕是要找我们算账了。”

　　谢沉月挥了挥鼻子道：“没事，这些人撞的是鬼，不是神，和我们没一铜钱关系。”

　　排云瞠目结舌：“这，这样吗？”

　　陆销然道：“快走吧，不然真要找我们算账了。”

　　一行人化了装束，变成了三个英俊的公子，谢沉月将竹竿收了，抱着跑回来的绪风，走在两人中间道：“对了，我本来是想问那个老板，安彤花是什么？以前竟从未听说过？还有，为什么这里的花圈是用安彤花制的？以前不是用安息花吗？”

　　陆销然道：“安彤花，就是安息花，改了名字罢了。”

　　谢沉月眉毛一扬，道：“此话何解？”

　　陆销然接着道：“这名字也是刚改不久的，就在焰晶石破碎，你又陷入冬眠的那一年，魔族掳走了宣朝的一位公主，向人族宣战。那个公主在魔族里忍辱负重，放走了部分人族，而后从容就义了。”

　　原来就在谢沉月第一次陷入冬眠的那段时间，魔族向人族宣战，不过这场战打得飞快，人族在天界的支持下，才打了两三个月，魔族就偃旗息鼓了。

　　谢沉月讶异道：“那岂不是有四年的时间了？”说着说着便住了口，她想起了自己浑浑噩噩的那段时光，当时自己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不肯出来，拒绝听到一切和宣朝，和巨阙门有关的事情，自然是完全不知道当年魔族和人族的战事了。

　　排云并未注意到谢沉月的异样，接口道：“戮崖那魔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魔尊之位还没坐几年，就着急向人族伸手了，这场仗，魔族准备得并不充分，一开始打得声势浩大的，后来我们天界介入，魔族在那公主死后就败了。如今靖国公主的冥诞，供的就是她。”

　　谢沉月怔了怔，问道：“是哪一位公主？”

　　陆销然道：“曜阳公主。”

　　谢沉月呼吸一滞：“越司曈？”

　　在谢沉月的记忆里，越司曈，封号曜阳公主，是宣朝最尊贵的公主。在谢沉月入宫的那段时间，她曾亲眼见过，先皇帝是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连皇后都一直念叨着，曜阳公主是先皇帝第一个抱起的孩子，连太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样一位从来不知道忧愁，从来不曾体会过委屈，一直热烈而张扬，像太阳一样耀眼瞩目的天之娇女，竟然已经去世了四年。

　　排云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位公主。只是魔族太过狠毒，那公主已经被折磨得魂飞魄散了。现如今，大宣朝供的是公主的衣冠冢。而葬仪上撒的安息花，也被上一位皇帝改名‘安彤花’，取公主的‘曈’字音。”

　　谢沉月内心含了悲悯，叹息道：“那我也买些安彤花，祭奠一下这位靖国公主吧。”

　　三人踏进了另一家损失不大的店，陆销然帮着挑了两包安彤花花瓣，放了一吊铜钱在桌上。

　　排云看着手里的安彤花瓣就叹了一口气：“我还听说，魔族掳走公主不久后，宣朝的先皇帝就派人给公主送去了安彤花，哦，那时还叫安息花，公主看过安息花后，明白了她父皇的深意，这才慷慨赴死的。”

　　谢沉月睁大了无神的双眼：“就是直接告诉她，要她自尽吗？”

　　陆销然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