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不归位》若若雾眉

6、暗算

　　谢沉月道：“帝君真是神机妙算。”

　　排云道：“帝君还在天上给您建了座‘玄刃宫’，那里尽善尽美，上神办完手里头的事情，回到天界就能拎包入住了。”

　　谢沉月莞尔。

　　陆销然却道：“这里不过是荒郊野岭，让神官在此随侍，怕是委屈了。”

　　这话乍听十分客气有礼，可细听就会发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冷淡，不欢迎的意味显得很明显了。

　　只可惜排云是个耿直的性子，只理解了他表面上的意思，闻言便道：“不打紧的，这里树木茂密，木材丰富，我两三下就能打出一栋小屋子了，不委屈的。”

　　陆销然嗤笑一声，：“不巧，这里的树林大都有了灵气，不便随意砍伐。”

　　排云沉吟道：“这样啊……”

　　谢沉月轻咳一声道：“确实如此，这里的树不好惹。”

　　鹤鸣山虽地处偏远，却是个实打实的“好地方”，山底下镇压了各种妖魔鬼怪，尤以大妖京墨为甚。久而久之，山上的植被吸收了各色妖气魔气，外表与寻常树木无异，实则等闲蛀虫根本咬不进去。这些树木尤其对于砍伐者凶悍非常，一斧子下去，瘴气瞬息之间便会从枝干的伤口处喷发，叫人中毒而死，有来无回。

　　排云看着庭院里的水缸，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面前的这个水缸可能借我一用？”

　　“这个大缸子吗？这是平时瞻远用来养鱼用的，你要它来做什么？”

　　排云笑道：“那正好，我的真身是鲛人，我化个小点的鱼，也能用。”说罢，便往大水缸子纵身一跃，在空中灵光闪现，化成了一条小鱼，扑通一声，排云就跳进了缸子里。

　　绪风一看，立刻兴奋地跳上缸边，猫身子扒在边缘上，伸出爪子，一个劲儿地要捞到排云。排云回头一看，见一锋利的猫爪在自己上方捞来捞去，心道不好，待要变回原身，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变不回去了。排云吓得潜在缸底，着急得直冒泡泡。

　　谢沉月对排云的遭遇一无所知，只点点头道：“原来排云还有这么多奇思妙想，真是个有趣的小神官。”

　　陆销然瞥了眼在生死边缘中挣扎的排云，收回了手，回过头对谢沉月笑了笑：“确实很有趣。”

　　“不过，”谢沉月凝眉道：“排云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挺耳熟的。”

　　陆销然道：“这一年里你经历了太多事，见了太多人，或许有人也叫这个音也不一定。”

　　谢沉月嘴角弯了弯，却并无笑意：“或许吧。”

　　陆销然看绪风在缸边有些站不稳，过去抚了抚，估算着他们还要再折腾一阵子，便对谢沉月传音入密道：“你真的要回天界吗？”

　　谢沉月道：“老实说，我现在心里还不太相信自己是上神的事实。”

　　曾经她以为，她是凤命之女，结果她是别人的垫脚石；曾经她以为，她天赋卓绝，事实上她却是别人复仇的工具。如今被利用完了，友情，亲情，全都湮灭在这几年的时光中，再不起一丝波澜。

　　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她是九天之上的神，那五道梦魇一样的天雷，是她的升天之雷。种种种种，都让她匪夷所思。

　　面前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郁色，陆销然按捺住心中泛起的疼痛，对她道：“如果你不想去，那就别去。”

　　谢沉月愣了愣，随即带了些许狡猾的口吻笑道：“排云不是说，帝君给我建了个什么什么宫吗？我若不去，岂不是浪费了？”

　　陆销然盯着谢沉月无神的双眼，一时忘了传音入密：“你若喜欢，我也可以把这里改成宫殿。”

　　两人周围的空气凝结了一瞬，虽然看不见，谢沉月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低低道：“抱歉，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陆销然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我不过是出于朋友的情义罢了，你不用感到为难。”

　　“……好。”

　　陆销然看着她依旧回避的神色，便放松了语调：“我这么讲义气，你这位准上神是不是要有什么表示？”

　　谢沉月又愣了愣：“什么表示？”

　　陆销然笑了：“自然让我跟着你上天界，吃香的喝辣的啊！”

　　原来是这样。谢沉月心里松了一口气，顿时感觉自在多了，豪气道：“那是自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你喝汤哈哈哈。”

　　两人笑了一回，谢沉月终于想起，这排云下了水缸子后就再没动静，奇道：“排云怎么不出来了？”

　　陆销然道：“大概是一路舟车劳顿，在缸子里睡着了吧。”

　　谢沉月觉得有道理，点点头便起身回屋了。陆销然看了一眼缸子，见绪风捞得更欢快了，也点了点头回了屋。

　　直到夜幕降临，绪风早就玩累跑到一边去了，排云身上的缚身术才得以解除。憋了一下午的气，本想气势汹汹地破缸而出，又顾忌着谢沉月，愤怒又化成了委屈，凄凄惨惨地从缸子里爬出来一看，只见那一个神仙两个畜生，正快快乐乐地坐在饭桌边，这场面，好不温馨。

　　正在排云看得又满腔怒火的时候，谢沉月听到了他的动静，转向他道：“排云你醒啦？正好赶上了饭点，快过来一起吃吧。”

　　陆销然对着排云皮笑肉不笑道：“快来吧，就等你了。”

　　排云噎了一噎，又看了谢沉月恬静的面容，只好忍气吞声：“来了。”

　　坐上了饭桌，排云狠狠瞪了陆销然一眼，想着要如何告状，然而他扒了一口咸饭，就愣住了。

　　粒粒分明的咸饭，在排云唇齿间萦绕着阵阵清香，肥香不腻的腊肉，清脆的菜脯，又在他口里起了另一种美妙的滋味，实在是——太好吃了！！

　　谢沉月听着排云的动静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排云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吃，太好吃了，上神的厨艺惊为天人！”

　　陆销然冷笑一声，谢沉月则不好意思道：“这些都是瞻远做的，我不擅厨艺，又失了味觉和嗅觉，做不出来这样的好手艺。”

　　排云立刻止了笑，干巴巴道：“原来如此，其实这饭，还是有一点进步空间的，瞻远兄弟，可能要再练练。”

　　谢沉月奇道：“是吗？绪风这猫儿挑食得很，每次吃瞻远的饭却都吃得干干净净，我一直觉得瞻远的厨艺数一数二呢。”

　　排云却看着陆销然摇头道：“猫的口味怎么会和我们一样，许是瞻远兄弟的厨艺在猫里面才是数一数二的吧。”

　　陆销然冷冷地看向排云，排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一旁等待投喂的绪风听见排云贬低它，一个扑身就要开挠，好在排云早有准备，竟一出手就抓住了绪风的后脖颈。

　　“喵喵喵喵！”

　　陆销然眼睛一眯，就听到谢沉月问道：“绪风怎么了？”

　　排云接话道：“我正和它培养感情呢！毕竟往后就是小神随侍在您的身边，总得和您的宠物打好交道不是？”

　　谢沉月闻言觉得有些道理，赞同道：“绪风一向很温顺的，又黏人又爱撒娇，你和它多处处就知道了。”

　　绪风刚要往排云虎口上狠狠一咬，听见自家主人如此夸它，只好讪讪地住了口。

　　排云笑了笑，把绪风紧紧禁锢在怀里，这口气总算是顺了，无视陆销然阴沉的神色，又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饭。

　　排云边吃边道：“不知道上神要去哪里处理凡间的事物？”

　　谢沉月道：“我有个师兄，叫陆销然，自我被升天雷劈过后……下落不明，我得找到他。”

　　陆销然夹菜的手一顿。

　　排云疑惑道：“可您归位后，再以上神之身寻找不是更快吗？”

　　谢沉月摇了摇头：“我与师兄曾服下同一荚望心豆子，就算他死了，我也可以感应到他。若是换了仙身，我怕是永远都和他断了联系了。”

　　排云了然。望心豆荚，有互相感应的奇效，若要找人，可以像他之前那样，自己先吃一粒，再起个望心阵法，便能得到寻找之人的大致方向；若是被找的人也服下了同一个豆荚里的望心豆子，则无论天涯海角，两人都能感应到彼此的方位。

　　陆销然闭上眼，少顷，扯了嘴角微笑道：“既是如此，那明日启程吧。你们先吃，我去准备包裹。”

　　他刚经过谢沉月的身侧，却被她拉住了手，陆销然回头望去，只见谢沉月面露微笑，用轻柔的嗓音道：“谢谢。”

　　“没事。”总得让你撞一撞南墙，你才会死心。陆销然心道。

　　他知道，就算没有归位成神，她醒来第一件要做的事，也一定是找他。既如此，索性就让她去找，只有努力了，失望了，才能真正放下吧。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在谢沉月浑浑噩噩了一年，即将要踏入冬眠，却得知了陆销然身死的消息时，那懊悔又悲怆的神情。焰晶石早已破碎，她睡睡醒醒，仿佛坠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噩梦里，直到他答应帮她找到他的坟墓，她才肯渐渐睡去。

　　吃过了饭，排云积极地承担了洗碗的工作。一顿饭的时间，绪风被排云又抱又喂，对他的敌意神奇地消失了，此刻跳在排云的肩头，监督他洗碗。

　　察觉到陆销然走到他的身后，排云冷哼一声：“小人，竟然用缚身术暗算我！”

　　陆销然笑笑：“一个月前你用锁灵绳捆了绪风，现在不过是让你还债罢了。”

　　排云闻言心虚地看了肩上的绪风一眼，道：“我又不是有意的，它当时还挠了我一个大口子呢。罢了罢了，如此就算扯平吧。你看行吗绪风？”

　　“喵~”绪风满意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