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新》第十二只兔

9、父亲

　　时间终于走到六点，姜玥从包里取出口红，把喝咖啡蹭掉的口红补了一些，隔着玻璃窗，她看见刚下班的徐凯走过来了。
　　他们经常约在离徐凯单位最近的这家咖啡店见面，闫峰出差，她的车又去保养的这一个月，见得更加频繁。
　　徐凯把风衣脱了放在一边，“在外面没看到你的车，还在保养？”
　　“是啊。”其实昨晚给闫峰打电话她想问的，只是电话挂的太快，来不及，“刚才的司机不肯送我到门口，我穿着高跟鞋走过来的，脚都疼了。”
　　她在桌下把脚伸过去，搭在徐凯腿上，徐凯为她脱了鞋揉捏脚踝，“一会你在店里等，我去单位开车。”
　　“你那破车，还是算了。”
　　姜玥今天穿着昂贵的皮草，如果从徐凯的二手雪佛兰下车，没人会认为她的皮草是真的。
　　徐凯也不生气，“好，还是去你家里吗？”
　　昨天才联系上闫峰，他的余威还在，姜玥没什么安全感，“就酒店吧。”
　　徐凯却是罕见的迟疑，“酒店吗？”
　　姜玥抬眼瞪他，“怎么了？”
　　徐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老婆跟我冷战呢，好一阵了，半个月前有天晚上没回家，问她，她居然说因为我经常不回家所以她也想试试，说……怀疑我出轨了……”
　　姜玥嗤笑：“不是你说的，你老婆很老实，没什么心眼吗？你是不是露马脚了？”
　　这个问题徐凯之前就想过很多次，他不觉得是自己露马脚，只能是——
　　“应该是我这一阵夜不归宿太频繁了。”他说，“昨天她也是很晚才回家，闷闷不乐，问她也不说话……”
　　姜玥没兴趣听他妻子怎么不开心，她收回自己的脚，“所以呢？你又打算回去当好老公？”
　　“怎么会。”徐凯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说我晚上不回家了。”
　　姜玥已经没了心情，“算了，跟我要跟你老婆抢人一样，你爱回家就回家吧。”
　　徐凯掏手机只是做个样子，听到姜玥这么说了他顺势放回手机，他坐到姜玥那边沙发上，“别生气。”他把头靠在姜玥肩膀上，观察她的脸色，“我也是没办法，想把我爸接来，还得经过我老婆同意……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我爸一个人住在山里，我太不放心了……”
　　姜玥摸了摸他的脸，表情没有刚才那么不耐烦了，“我又没说让你和你老婆分手……陪我吃完饭你赶快滚蛋。”
　　徐凯笑着亲了亲她，“好的。”

　　无论对谁，徐凯都能坦然坦白自己的贫瘠的家境、悲惨的过往，并从听众里找出心软的那个。
　　姜玥是，陈如新也是。
　　他无法拒绝有钱的前女友这颗回头草，也不会放弃陈如新这个基本盘。
　　他对后半生的构想，是在陈如新身上搭起来的。
　　他们会有不用还贷的房子，会有子女，在这个他一人根本无法生存的金钱都市里过着不愁吃穿的生活，会有良好的医疗条件给父亲治病，他甚至想好了说服父亲死后火化埋在郊区陵墓，这样他不用回老家祭拜。
　　陈家村已经开始动迁的消息，是他从同事那里知道的，这么大的事情，陈如新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看来对他已经有了意见。
　　他本来打算前几天就跟她谈谈，但她好像一直心情不好，他就没有多说，今天他多少有些忍不住了。

　　徐凯在楼下多转了两圈，让身上的香水味散的差不多才上楼，陈如新在家穿着睡衣泡脚，他进门，她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又回头继续盯着电视看。
　　有了对比他才知道，陈如新以前是很爱笑的。
　　吃饭聊天时会笑，他去接她刚坐上车就会笑，就连他们第一次，灯光昏昏看见她脸上也是羞涩的笑容。
　　快两个月了，好像再没见她怎么笑过。
　　他迟疑了，今天应该也不是适合谈谈的时机。
　　陈如新跟没看见他一样，泡完脚自顾自地端着木桶去倒水，又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出来后关了电视一声不吭上床睡觉。
　　余光看见陈如新上床，徐凯才放下手机也进了浴室。

　　陈如新眼睛闭着还没睡着，她感觉到徐凯上床了，轻轻叫她：“如新？”
　　她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徐凯从背后探身，手放在她肩膀上又喊她：“宝宝？”
　　她还是装睡，徐凯低头在她脸侧亲了一下，她装不下去了。
　　“干什么？”她推开徐凯，“别动我……”
　　“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陈如新皱起眉头看着他，徐凯那边的床头灯亮着，他刚刚洗了澡，头发湿着，赤着上身，只穿了一件平角内裤，很普通的居家场景，陈如新却感到无比厌烦。
　　每一次看到徐凯都会想起，他惹出来的麻烦，却让最无辜的自己深受其害，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她已经不能做到完全坦白告诉徐凯，自己从哪里知道他出轨的消息。
　　“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是明天你又早早走了……”徐凯看起来有些委屈，“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聊天，我知道前段时间我的表现很差劲，但你也得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对不对？”
　　陈如新一句话都不想谈，她想现在就把视频拿出来让徐凯看，但又想到她还得解释视频来源，还得听他狡辩，更烦躁。
　　“明天吧。’她把被子拉至下巴，闭上眼。
　　徐凯好一阵没说话，突然的寂静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徐凯还保持着刚才姿势，他在默默流泪。
　　陈如新忍了忍，没忍住：“怎么了？”
　　“最近工作压力很大，传说我们今年绩效要减少……”
　　陈如新毫无波澜。
　　“好几天没联系上我爸，最后问了邻居才知道，他去集市买东西被电动车撞了，怕我担心不让我知道，所以我才跟你说接他过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他的眼泪挂在鼻尖，“有的时候我烦人，是因为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我上了那么多年学，家里为我付出那么多，但我的工资还是连一间卫生间都买不起，老人受伤，我连假都请不到，也不敢说让他来……”
　　陈如新被他说得又生气又无语，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困境，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要去出轨，等他们离婚，徐凯爸爸更没机会来了，老人也挺可怜。
　　“你还是请假去看看你爸爸，带他去仔细检查检查。”她到底强硬不起来了，“子女不在身边，不要让人把他欺负了。”
　　徐凯点头，“好，我这两天就请假。”等他从老家回来，再把父亲现状说得凄惨一些，说不定能借机问问陈如新父母房子拆迁的事情，或者让她松口同意把父亲接过来。
　　陈如新不知徐凯心中所想，只是松了口气，终于有几天不用见到他。
　　“睡吧。”

　　自从陈家村拆迁，陈如新一次都没回去过，都是从朋友圈得知拆迁进度。
　　同村发小们的群里经常讨论，说拆到一半工地碰到阻拦拆迁的，拾荒者为了拆钢筋被石头砸伤要求赔偿的，等等突发事件都解决的悄然无声。
　　他们说，承包拆迁的企业是本地民营企业，能揽下这么大、这么挣钱的项目，肯定是有点关系的地头蛇公司，国企来了也争不过。
　　这些事情离陈如新的生活太远，她不懂，也不关心。
　　她目前自顾不暇，只能在意和她有关的事情。

　　拆迁办通知陈如新父母可以拿着相关资料领取安置费，本来说好陈如东带父母去的，可他新车到手忙着和朋友出去玩，这个任务就落到陈如新身上。
　　本来以为只是提交资料再让父母签字就行，但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人员拿着他们家户口本翻来翻去，又抽了一张复印件说：“这里数字复印得不清楚，重新去复印一张。”
　　跑腿的事情当然是陈如新去做，她跑到挺远的地方才找到家打印复印店，重新回到办公室，和他们一起来的几家人都走了，只剩下父母站着，办公室多了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
　　陈如新进去的时候看了沙发上的女人，女人也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不感兴趣地继续看手机，一头长发在她低头时从肩膀滑落，看起来非常顺滑。
　　陈如新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提起，又重重落下，脸颊瞬间发烫。
　　她认出来了，这个女人是徐凯的外遇对象，是闫峰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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