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新》第十二只兔

10、怪物

　　之所以会脸红，是因为陈如新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闫峰妻子没穿衣服的样子，本来只是一段证据或者素材，可当事人却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猝不及防。
　　她把资料重新递给工作人员检查，在办公桌旁边转来转去，总忍不住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人。
　　她穿着一件乳白色长款大衣，或许怕沾灰，她把大衣下摆搭在膝盖上，光裸的脚踝，穿了双高跟单鞋，离这么远都能闻到她身上香香的。
　　陈妈妈拍了她一下，“好好站着，不要晃来晃去的。”
　　“哦。”陈如新站在工作人员身边，余光可以看沙发。
　　没一会儿，闫峰妻子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接起了电话：“喂老公，我在这里面等你呢……好……”
　　她说完过了几秒陈如新才反应上来她说的什么，心脏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不能控制自己讶然的表情，直视闫峰妻子。

　　拆迁办公室是在原陈家村边上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房，很新但简陋，两台立柜空调呼呼响也遮不住外面有车停下熄火的声音。
　　随着车门关上，玻璃门拉开，穿着黑色夹克的闫峰进来了。
　　“老公。”姜玥站起来，“刚开完会吗？累不累？”
　　闫峰站着几乎头发碰到房顶，他“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把手里车钥匙递过去，“车已经弄好了，你开走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陈如新默默转身背对他们，把原来拿在手里的黑色围巾围在脖子上，尽量上拉，遮住半张脸。
　　很显然，这是无用的，下一秒她就听到魔鬼的声音：“陈如新吗？”
　　正在登记台账的工作人员停下手里工作抬头看她，陈家父母更是一个推她一个出声提醒：“是不是熟人？”
　　要是她能够变成隐形人，或者原地消失就好了。
　　陈如新忍着强烈的惊慌和不自在转身，“哦哦，你好。”
　　闫峰走过来，“看背影就知道是你，领安置费吗？办完了没有？”
　　“快了，马上就走。”
　　闫峰对着陈如新父母点点头，紧接着看着陈如新的脸，“我老婆刚好也在，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陈如新终于抬头看他，他微笑的眼睛下，是深深的恶意。
　　刚在闫峰说“看背影就知道”时，姜玥就走过来了，闫峰的语气和表情触动她的神经，她更仔细打量着陈如新。
　　中长发，不化妆，白色运动鞋加宽松廓形大衣，拿下围巾露出一张胶原蛋白饱满的脸。
　　姜玥不动声色挽住闫峰胳膊，“你好，我叫姜玥，王字旁月亮的月……你们怎么认识的？”
　　“认识有几个月了，是吧？”闫峰说，“说起来，我和她能认识，还是因为你。”
　　他每说一个字，陈如新的眼睛都会瞪圆一些，等他说完，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想阻止他说话，又赶快退了一步装作毫无异常。
　　她的脸上有心虚，有害怕，还有不可置信，闫峰准备好了，要是她在这个时候明说自己就是姜玥小三的妻子，他会配合她。
　　但是，她说：“哦……我也忘记在哪儿认识的了……”她转头问，“那个，我们资料登记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工作人员回神，“哦，好了，你们过来签字。”
　　陈如新没有回答，姜玥就继续问闫峰，她抓着闫峰袖子轻轻摇了摇，“怎么认识的？”
　　“在陈家村搬迁的时候碰到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闫峰看着姜玥笑，“有关系。”
　　姜玥仰着头也笑，悄悄松开了手。
　　她不该问的，他眼睛里有尖锐的恶，让人害怕。

　　在陈家父母签字的时候，办公室有一阵的寂静，陈如新头皮发麻，紧握着围巾的手已经出了汗，她不明白闫峰怎么还不走。
　　工作人员整理资料，说：“都弄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两个老人整理好原件让陈如新装起来，陈如新背好包，视死如归转身。
　　闫峰在看她，轻轻侧脸示意门外的车，“送你？”
　　才冷却下来的脸又一寸寸涨红，陈如新说：“不了，你忙。”
　　闫峰目光转向她爸妈，“开完会暂时没什么事情了。”看她父母也是拒绝，他又说：“叔叔阿姨，如新没告诉你们吗？”
　　他故意停了一下，看陈如新脸色从红变白，他说：“陈家村的拆迁工程是我承包的，我们也算有些关系，不要跟我客气。”

　　没有中老年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他们很有兴趣从更有身份的人的嘴里听到一些关切自身利益的内幕。
　　陈如新知道根本没有她说“不”的余地，上车前，闫峰再次施展他的伎俩，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对她说：“来。”
　　门口停着姜玥的白色宝马，她一直等到这个时候，仿佛确认了陈如新坐上副驾驶座才开走。
　　还没聊几句闫峰就知道陈家父母现住址，知道陈如新住在哪里的公租房，知道她在哪儿上班，还知道了将来她会住进回迁房里。
　　“我那女婿工作是好，有编制，但工资真不行，靠他买房靠不住，我们也就没想让他家出婚房。”陈父试探问，“你一年应该不少挣钱吧，像我们村拆迁，你能挣多少？”
　　闫峰笑：“就几十万，还得给工人发工资，没多少。”
　　“那也不错了。”陈父说，“你们一般在哪儿招人啊，我儿子刚大学毕业，还没正经工作。”
　　陈如新坐在副驾驶上，牢牢贴着椅背，直视前方。
　　只有闫峰能看到，她哭得无声无息。
　　闫峰心神放在陈如新身上，过了几秒才回答，“公司招人的时候，我会告诉如新的。”
　　车里面有只怪物，老人不知道，还连连感谢：“谢谢，谢谢你了。”
　　车子开到地方，陈如新迫不及待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闫峰按住她的手，受惊的陈如新先去看后排的父母，见他们都各自开门下车没有留意才放心，她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闫峰伸手去摸她眼睛，指尖还能摸到湿润的泪痕，“跟你爸妈说你要回自己家。”
　　她父母就站在车外，陈如新紧张到快要崩溃，“不可能！”
　　“好吧。”他觉得陈如新表情很好笑，放开她，在她逃命般下车的时候说，“过几天我去找你。”

　　过几天是几天？一两天还是一两周？
　　陈如新在不安中等待厄运来临，她隐约明白自己跑不掉了，她不能离开父母，不能放弃即将到手的房子，她怎么跑，能去哪儿？
　　她安慰自己，闫峰这种莫名其妙的兴趣不会太长久，只要她学会应付，等他失去兴趣，她还能回到往常。
　　生活不会一直平静，闫峰只不过是人生中一个特别一些的波澜，会过去的。

　　陈如新的生活在正常进行，每天骑十五分钟电动车去上班，在亲戚公司里身兼双职，做一些文员和前台接待工作，偶尔加班，基本八点之前就会回家，然后不再外出。徐凯请了年假回老家去了，时不时给她发一些伤感文字她不怎么理会。
　　平静的表面生活下，是她无法回到往日的精神状态。
　　她频繁发呆，拍一些无意义的照片发在无人关注的社交平台上，转发鸡汤，每天上下班路上都会变得警觉，看到黑色奔驰都会下意识躲起来。

　　就快要到圣诞节，小区门口商业街布置了彩灯，搭起了小小的圣诞树。陈如新今天加了会班，回家的时候七点多了，在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接到徐凯电话，他说他明天回家跟她一起过圣诞，还说买了礼物今晚送到。
　　陈如新急着扫码付钱，随便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都没留意自称还在山里面的徐凯为什么身边有车流声。
　　她提着买好的关东煮和烤红薯走在小区内，思考今晚配点什么影视综艺下饭。
　　在她回家必经之路上，黑色轿车没开车灯，蛰伏在楼下阴影处，静静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