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流星》青翊纾

6、不想干了

　　烛台发着微弱的光，照不亮大厅的一角，男人翘着腿坐在天鹅绒铺垫的沙发上，小有性质地品着小酒。在他侧面不远处，一面镜子里，照出他俊朗优雅的面庞和一头美丽的金发，用蝴蝶兰的发带扎上，挂到胸前。一副金边眼镜恰好地架在高耸的鼻梁上，遮不住眼眸里神秘智慧的光。
　　许久他才从品酒的兴致中抽离出来，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银发少年，象征性地皱了下眉头：“怎么回事呢，银月。“
　　“被看到脸了。“银月弯下腰，不敢正视他，”我明白主人的意思。我会想办法除掉他的。“
　　“那么简单的任务都会出意外！“黄毛少年尤金从旁边走出，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银月，耳朵上数个黑钉强调着他的暴躁，”暴露身份，就意味着一切都玩完了！“他转过身，虔诚地向金发男人示礼，像一位骑士在向国王请缨：”主人，还是让我来吧，我之前就说过银月经验不足，根本做不好。“
　　金发男人没有理他。他向银月招了招手：“银月，过来。“银月走到男人面前，男人伸出手宠溺地摸着银月的脖子，然后轻柔地向上，拂上银月的脸，指腹感触银月无比精致漂亮的五官，用宠溺的声线说：”银月，我可爱的小猫咪。你会成功的吧？就像当年你承诺的那样。让我看看，当年那个街头流浪的小猫咪……“指腹停留到了眼球，他好像看到了整个夜空，他近乎着迷，”奄奄一息的小猫咪，发誓要为它的新主人效忠……“
　　“咳！主人！“尤金尴尬地咳嗽将男人拉回现实，”还是交给我吧！“
　　男人放下了手，俾睨着少年：“狗永远就只是狗。他们只会汪汪，只会在不宜的时刻吵吵。“他又转头捏着银月的下巴：“可是猫猫不一样，安静又温顺，撒娇的时候只需要顺顺他的毛，就会高兴地绕着你的脚踝，轻轻地喵喵叫，叫的人心里发痒……”尤金的脸色铁青。
　　银月微微撇开头：“要杀掉他吗。”
　　男人温柔地看着他：“我可爱的小猫咪，你觉得呢？”不等银月开口，他自己接了下去：“布莱德的家世还蛮大的。突然做掉一个人，而且还是长子，恐怕要引来好多麻烦。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既然布莱德的大公子正在玩办案的警察游戏，我们就参合一脚，看看他查到哪里，看看这位自以为是的大侦探，配不配加入这场游戏，怎么样？”
　　“莱昂本身家族背景很大，又有探员的身份，银月身份一事恐怕会牵扯更多。”尤金瞪了银月一眼，“还请主人三思，不如除掉来的干脆。”
　　“汪汪汪汪。”男人居高临下地指着他，“不合时宜的乱吠。”转而又笑了两声，“天真的狗狗，这样可不划算。我们少了一枚好用的棋子，多了一堆麻烦。”
　　他起身靠近尤金，贴到他身侧：“不过你对主人的关心历历在目。我还是很需要蠢蠢的狗狗留在我身边的。”
　　尤金受宠若惊：“主人——“
　　“嘘。“男人的手指碰上他的唇，”吃一堑长一智，不要乱讲话哦。“
　　“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踱步消失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银月也作势离开，尤金突然挡住了去路：“别以为我会放过你！走着瞧！我才是主人的心腹！“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银月受着愤怒的目光，离开大堂，脚步声孤独地回响。

　　“啪！“一沓纸狠狠地敲在桌上，”你叫我查的是什么东西！“帕里克怒吼，声音穿过整个咖啡馆。莱昂无奈地指指他身后：”吼那么大声。全店都知道你查什么了。“
　　帕里克慌张地坐下，戴上帽子，压着声线：“这tm是谁啊。老子帮你查这个东西，自己都要被搭进去了！“他在努力压低声音，但是他真的很愤怒，所以一度很搞笑。
　　“两位先生，打扰一下。”艾琳端着饮品走到桌边，“这是布莱德先生的冷萃。埃蒂斯先生的午后奶茶。“
　　艾琳将饮品放到他们各自面前：“埃蒂斯先生每天都没点不一样的呢。“
　　帕里克捧着奶茶：“艾琳小姐不管做什么茶都好吃啦，真希望可以都尝一遍！“
　　“哈哈哈哈，谢谢，最近埃蒂斯先生每天都待到很晚，要注意身体哦。请慢用。“帕里克的目光随着艾琳。
　　“诶。前几天都没有采访节目吧，你每天都来吗？“莱昂喝着咖啡。他一直觉得艾琳有种说不出的与众不同。平日里他眨眨眼睛就轻松攻略少女的技巧，在这里只是被当作一种客套，不如说是艾琳笑的更加灿烂。要说有哪位女性抵抗了自己的魅力四射，第一个是目中无人的秦大小姐，第二个就是对谁都笑口常开的活泼艾琳了。
　　“啊，每天都有客户，很正常的。“帕里克回应道。
　　莱昂击一下掌：”感谢感谢，快让我看看。“伸手去拿那沓资料。
　　帕里克啪地一下把手盖在资料上：“我们先得约法三章。第一，这种东西你以后可不能叫我去查了。第二，以后要查的东西要全部讲清楚，涉及什么势力。第三，我这次工伤啊，查这个真的把自己都搭进去，你那点报酬可不够啊。“
　　“哎呀，我知道。回头让秦昭暮给你打个一万两万的。“莱昂不耐烦地从他手底下抽出资料。
　　“什么人啊。当打发前女友啊？“帕里克满是心酸泪，”你这样叫我以后怎么混啊。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将来要是被找上门来，真不知道要把我怎么样……“
　　“你真当怨妇是吧。“莱昂嫌弃地看着他。
　　“你——你——”帕里克捂着胸口，“你没有良心——”表情丰满下一秒就要挤出眼泪，不比甄嬛传差。
　　“哇，小金人没跑！”莱昂抽着餐桌上的纸巾，“来来来，擦掉眼泪。我会罩着你的，派人保护你，行了吧？”
　　帕里克在劲头上，拿过纸巾，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有钱人就这样……三言两语就要打发别人……臣妾做了整整三年的……”
　　“欸欸欸！图穷匕见了啊！是不是开始背台词了。”
　　好不容易止住戏精，帕里克正经下来：“说真的，你要查的那个人。江湖上叫‘银月‘，顶级杀手。没有人见过他的长相，因为都死了。现在他的身份，目的，帮的是谁，幕后是谁，一概不知。我穷尽了关系也才知道这些。而且，这个人非常的危险，他的情报也非常的危险。我觉得这可能涉及到伊甸园上面那头的人，水太深了，我真的问都不敢问。多知道一个字都是要被砍头的！所以你要查他干嘛。“
　　“没什么，有钱人的爱好啦。“莱昂兴致勃勃地翻着资料，”继续说，还有呢？“
　　帕里克小声说：“他有异于常人的力量。简言之，就是很会打。“莱昂想到垃圾城的经历，”他有一种能力，可以在月光下变身，短时间加速身体新陈代谢，获得超人的速度和力量。所以头发会一下子张长，体内的力量会散发银光，他的头发会发光，双眼会发光，会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你再看看后面一张纸。“帕里克指示莱昂翻页，有一张类似天空中划过流星的照片，仔细看又可以勉强看到人的轮廓，“这就是为什么他被叫做银月，月光下的，银色的流星。”
　　儿时的记忆再一次充斥着莱昂的脑海。母亲背对着窗口，跪下颤抖地抱着他，晶莹的泪珠滚落他的脸颊。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当空而悬，底下一片火海，哭喊声此起彼伏，银色的流星划过天空，比月光还要亮。人间炼狱中还存在着流星，就像是绝望中仅剩的希望，世间还有那么美丽的东西，那时候的他想，他必须活下去。
　　绝境求生的欲望有时就是那么简单，被枯草间的蝴蝶唤醒，亦可是火海中的流星。他活了下来，二十年来，他不能忘记那天壮阔的景象，他决定找到这颗流星，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会是一个人。
　　“所以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听你描述当年的流星，很可能就是银月。”帕里克问道。
　　莱昂点点头。
　　“我猜测他的能力和伊甸园科技公司脱不了干系，谁知道是他们放出的怪物还是造出的武器呢？能搞出这种程度的怪物，也只有他们了。”
　　莱昂听着很不舒服：“他不是怪物。”
　　“那是什么？”
　　莱昂一时竟想不出怎么反驳。帕里克继续道：“他活跃在暗处，理论上他的存在是要被抹杀的。所以讲这个要谨慎啊，别忘乎所以说漏嘴了。”
　　“我知道了。”莱昂还挺感谢帕里克的，也只有他会认真陪自己办事，那些人都以为他不过是大少爷的消遣罢了，从来都是陪玩心态。
　　“那关于垃圾场那个怪——哦不——吸血鬼呢？”
　　“倒是也挺难找的。我相信你已经叫检验科的化验过你现场带回来的碎片了吧。”
　　“是的。那确实是个试管的碎片，上面残留的液体过少，易挥发，很难准确测出液体成分，不过至少可以确实里面含有□□这种让人上瘾的物质，还有很多奇怪的有机成分和现今金苹果药剂结构相似，具有光旋异构的手性分子，看上去张的很像，但是化学性质天差地别还是常有的事，所以检验科也说不清楚。好在案件的重视度较高，他们会仿造更大量的分子物，进行动物实验，还要等实验结果就是了。”
　　“不过你大致也猜到了吧。”帕里克抬了一下眼镜，“这个不明液体和吸血鬼脱不了干系。”
　　“不如说，吸血鬼就是喝了药的结果？”莱昂扬眉。
　　“八九不离十了。”帕里克指指文件，“我的线人说确实有这样的传闻。黑市上有一种廉价的药，有和金苹果一样抵抗环境影响的药。如果说金苹果是靠消灭减弱污染进入人体的有害成分来达到健康的效果，那这个药就是靠无限强化人体自身使其自身有抵抗污染的能力。当然也有副作用，不言而喻了。”
　　莱昂看着文件上的照片，眉头紧皱：“剂量服用太多，或者长期依赖药物，最后都会变成那副样子。”
　　“所以行里人把这个药叫做多勒玛，西方的语言意为两难困境。买不起金苹果的人，不喝会死，喝了会变成怪物的两难困境。”
　　“好现实的名字啊……”莱昂苦笑，“那这个药是哪里流出市面的呢？”
　　“说到黑市。你会想到塔尔塔洛斯吧。”帕里克不安地喝了口咖啡，“与伊甸相反，地狱的名字。地下城，不满于新纪元的亡命之徒聚集的地方。反叛军‘坠鹰‘一直于地方黑手党勾结，靠货运和商品交易维持军费。黑市上流通的大半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都是出自塔尔塔洛斯，或许去那里可以找到答案。不过那里可不太好查。那里的人本身都对伊甸有很大的敌意，伊甸的警察都不敢去那里办案，基本上是什么都不管的地方，它已经逐渐有自己的体系，游离于伊甸管辖之外了。”
　　“用探员的身份不太好查，那就换一个呗？”莱昂眯起眼睛，“你说这次换成黑心富商还是冷血黑手党比较好呢？“
　　“说实话，我不想干了。“
　　“要不还是换成碰巧路过的蒙面杀手更好呢……诶？“莱昂被冷冰冰的一句吓了一跳。
　　“塔尔塔洛斯有多少几率可以完整地出来？”
　　“呃。“
　　“你不想安定下来，好好享受生活。和秦大小姐结婚，有个美满的家庭，享受容荣华富贵吗？“
　　“是是是。“莱昂掏掏耳朵，已经听腻了，“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啊。第一，秦昭暮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第二——”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帕里克更大声地打断他，“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嗯？”莱昂一愣。
　　“你找到药剂的来源了要怎么样？断掉黑市上的供应？把非法产业链一锅端掉？”帕里克深吸一口气，“可是他们怎么办？买不起金苹果的人怎么办？只能靠多勒玛存活的人们要怎么办？混吃等死？还是抢钱买药？”
　　莱昂惊愕地看着他。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管你要做什么。我不想干了。”
　　莱昂更加惊愕地看着他。
　　“大少爷，这是生活。我们穷人只是想要生活，普普通通地活下去！“帕里克紧握着茶杯，指尖发白，”可是对于大少爷来说只是个普通的冒险游戏罢了。“
　　帕里克低下头，不敢看莱昂。莱昂有背景可以继续玩下去，可是他自己呢，每次都把一切都赔进去。莱昂的梦想是什么？成为英雄？改革伊甸的政治？改变人类的末世？拯救全人类？大少爷的心思谁知道呢，可以是玩玩，也可以是认真，有什么区别呢。可是普通人连生活都困难，被压的喘不过气，哪里关心这些东西？怎么配有这样的梦想？
　　在查银月的时候，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命悬一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人生里什么也没有。他至少也要谈一次恋爱，组织一个家庭，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啊。
　　“你也觉得……我只是在玩玩吗？”莱昂一直觉得帕里克才是懂自己的人，现在的他感到心寒。他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想法。
　　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是奴隶，连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掌握财权的人酒池肉林，普通人只敢过普通的日子，不愿意为更远的未来拼搏一把，因为末世的人们害怕到时时刻刻紧盯着自己，哪怕一秒的疏忽都会让安逸烟消云散，这是他们在苟且的几百年中得出的结论。
　　所以才需要拼一把，不是吗。如果一个人都不敢站出来，这个破烂的体系根本不可能改变。末世会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吞噬所有人的意志。
　　可是他看着帕里克躲闪的眼神，自己多大的抱负，一句也说不出口：“不想做的话就算了吧，你也该成家了。生活上需要什么，我肯定帮到你。“
　　“艾琳小姐。“
　　“诶？“
　　“你觉得艾琳小姐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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