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医馆》寜小辰

68、5.7叶复（二）

　　河边柳下，我正奋笔疾书地抄着《论语》，旁边还有几个小孩也围着我，等着我给他们抄。

　　姬少卿带着我从王宫之中逃出来，到了市井，我才知道原来事事都要花钱，可我只有两块贴身玉佩，又怕人顺着玉佩寻到我，也不敢拿着它去换钱。两天下来，只在河边灌了个水饱，再没吃过什么东西。

　　饥寒交迫，又要躲避卫兵的搜查，我便藏在城西墙根底下的一处破旧的神庙之中。到了晚上，一群蓬头垢面的人齐刷刷涌进来，眼神懒散脏话满口，一个满身臭味的人把我从墙角拎起来，扔到一边，说我占了他的位置。

　　这些人大概就是我白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乞讨的人吧，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把脸涂黑去乞讨呀。“宁死不受嗟来之食。”皇室的傲骨让我张不开嘴，也弯不下腰，并且还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把我拉到一边，说：“你新来的吗？从哪来呀？你衣服不错，莫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我……我从滁州来，和家里人走散了，进城来寻。”我顺着他的话说。

　　“我认识人多，帮你一块找！外地人也不怕。”小男孩拍了拍自己搓衣板一样的胸口，黑黢黢的脸上笑着露出白牙。

　　映着月光，我也跟着他笑了，也不太嫌弃他身上的臭味了。

　　“我叫小关，你叫什么呀。”

　　“我叫……你叫我阿青吧。”我差点说出自己的名字。

　　“还得给你找家人呢，把你大名告诉我。”

　　“我叫，我叫李元青，家里是滁州府十字街的。”那里都有十字街，我随口瞎编。

　　“好，我记下了，你吃过东西没，”小关从脏兮兮的衣服里掏出个馒头，“今天遇上好心人，多给了几个馒头。”

　　吃乞丐讨的东西吗，我正纠结，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小关把馒头塞到我嘴里。

　　“我会还给你的。”我一点点啃着馒头。

　　“好，明天咱们一起去讨饭！”小关把我当成他小弟。

　　第二天我并没有跟着小关去讨饭，由于我识字，便帮着跑个腿，写个信，打零工赚来的钱也够填肚子的。

　　我赚了钱会分给小关，若是没赚到钱小关也会分给我他的食物，在这个破庙里，我似乎找到了相依为命的伙伴。

　　这几天我找了个好活，帮学堂里的孩子抄作业，我写字又快又好看，还能模仿他们的笔迹，生意很不错，抄了这几本拿到钱，我要买个鸡腿去和小关一起吃。这样的日子虽辛苦，却也简单。

　　终于写完了，我揉着我发酸的手腕，跑到街上买了鸡腿回去，天已经快黑了，怕小关等我着急，我赶忙往破庙跑，可远远却闻到了火油的味道，破庙的乞丐怎么烧得起火油呢？我小心翼翼蹲在墙外，砖缝里看到五六个官兵举着火把，我心凉了半截。

　　“你们别急，应该快回来了。”小关笑得谄媚。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若不是大殿下，我绝饶不了你。”那个官兵冷哼一声。

　　“我见过他的玉佩，和你们图上画的一模一样，我骗谁也不敢骗您呀。”小关吞了口唾沫，“若是抓到了，我那十两银子你可得给我。”

　　真的是小关出卖我吗！这就是所谓的朋友吗！我难道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吗！我抓紧手里的油纸包好的鸡腿。

　　“先抓到再说。”官兵斜眼看了看小关。

　　我狠心回头离开了破庙，我不能再在王都呆下去了，官兵搜查越来越严，他们迟早会找到我的。第二天我拿着攒的一点点钱混进一个商队，往南边去了。

　　可这个商队却是贩卖奴仆的人牙子，带我走是看上我年龄小又识字，想把我卖个好价钱，我不想被卖，不想这么卑贱的活着，只想逃走，可每次都被抓回来，打骂我不知好歹，最终跑了几次才跑掉。

　　我在外漂泊了将近五年，王宫的人一直大荒各地在寻找我，在每一个地方我都不敢长住，和每一个人也都不敢深交，我也说不清是怕牵连他们，还是怕再一次的背叛。

　　这些年间，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我一直混迹于市井，什么样的活计我都做过，什么样的人我也都遇到过。我能很快融入当地的生活，仿若我一直生活在他们身边，消失也能消失的也毫不突兀。

　　我对于这样的生活仿佛也习惯了，在大荒之中流浪，扮演不同的角色，一直这样走下去，到最后王宫的人不寻我了，找个村镇住下来，或是继续漂泊。

　　而这一切，都被今年的起义所打破。

　　今年自年初便天下大旱，田里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有传言称，叶天子的大大殿下是灾星，若不把他祭天就不会下雨，可大皇子已经失踪数年，无法祭天。我想起神使曾说过，若我十岁前不能祭天，就会天下大旱。

　　又有传言称，这就是叶天子王室的谎言，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祭天，才编出这一套蒙骗世人，这传言愈演愈烈，于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自发组成起义军，涌向王都，要逼叶天子杀子祭天，拯救世人，既然大殿下不在，那杀了小殿下祭天平息怒气也是可以的。

　　我本想逃离，逃到天边去，可走着走着，干枯的土地，饿死的百姓，想到子佩肉嘟嘟的小脸，我走不动了。我加入了起义军，向那个要杀了我的王都走去，既然我才是灾星，让我祭天就够了。

　　一路上，我仿佛走过人间地狱，干涸的溪流，深挖的枯井，越来越多的人涌向王都，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传言之上，寄托在那个不知道灵不灵的神上。

　　我轻车熟路的回到王宫，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可是一切又都变了。我顺着记忆来到子佩的宫殿，一个宫人都没有瞧见，只看到子佩整理着儿时的玩具。

　　他和我长着一样的脸，有着一样的身世，可其他地方呢？他十指娇嫩、不历风霜，而我双手粗粝、连呼吸都带着挥不去的泥土气。

　　一时间我的腿迈不开，我走不过去，也或者说我不想走过去，就这样呆愣在原地，可能是出于嫉妒人生的云泥之别，可能是觉得自己的逃避亏欠了子佩，也可能是害怕面对着什么。

　　一颗球掉在地上，是他借我玩的那颗雪白的同心球，球内套球，逐层镂空，玲珑精致，巧夺天工，它滚到了我躲的幔帐旁，我捡起那球递给了子佩。

　　我照镜子一般看着子佩，看着他眼睛充血，变红，流下了泪。

　　“哥！”他扑到我身上，抱的紧紧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