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若水高深》薛杨

10、御前当差

　　赫雅见识到宫里过年的派头之后，对于元宵节也就有了心理准备，正月十四与十五这两天，皇上是同样是要进行祭祀，要在太和殿、保和殿筵宴臣子贝勒，不过相对于元旦来说，也算是清闲的了，至少乾清宫的差事是少了很多。
　　今儿个是正月十八，乾清宫的两廊及甬道上在除夕、元旦等日都要上灯，今天出灯。但这也不是赫雅的差事儿，上灯、出灯都是由规定的太监进行的。除此之外，今儿个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儿。只是这会儿都已经子时四刻了，皇上依然在这南书房批阅奏折，想是这些天朝事很是繁忙，经常都会碰见万岁爷在南书房待到子时还不就寝。
　　这会儿，里里外外，满屋子的奴才都安安分分的站着，屋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这越是安静，大家伙儿就越是胆战心惊，生怕弄出个什么声音来，惊扰了万岁爷。万岁爷操劳政务，忙了一天了，这会儿心情也断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是这会儿惹万岁爷心烦，那是真真的老虎嘴上捋胡子，活腻味了不是！
　　放在平常，要是万岁爷一时忘了时间，不论是在阿哥们那儿，抑或是在批阅奏折，李德全都会提醒万岁爷时辰的。可是这些天万岁爷忙着河道治理的问题，再加上这过节积攒的朝事繁多，万岁爷心情很是烦躁，这会儿气氛又这么诡异，李德全也不敢开口说什么，这万一要是惹恼了万岁爷，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可这万岁爷的龙案前就李德全和赫雅两个人，自从上次万岁爷嫌人多惹他心烦的事儿之后，其他的人都站在外堂等候差遣，这内堂龙案前就一直是李德全和赫雅两个人在服侍，时间一长，两人也有了默契了，李德全只消一个眼神，赫雅便能明白他的意思。这会儿，赫雅磨墨磨得肩膀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可是看那李德全，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皇上早点休息，不满的瞥了李德全一眼，却正好被李德全撞了个正着，李德全也明白这丫头的意思，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赫雅被李德全撞了个正着挺不好意思的，见李德全冲她摇了摇头，知道李德全是要她不可妄动，她尴尬的笑着，微微地点了点头。
　　转眼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了，眼看就要丑时末了，赫雅这会儿是真想把自己胳膊拧下来扔了得了。可是看皇上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德全拖到这个时辰，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了。赫雅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这两只胳膊来来去去换了好多回了，她这会儿是真真的感觉到胳膊的不听使唤了，真怕哪次换手一个控制不好，连砚台都带下了桌子。赫雅暗自咬了咬牙，看了一眼皇上正在看的折子，自从为皇上研磨开始，她闲来无聊时，便趁皇上不注意的时候，也跟着皇上看看奏折，这些天皇上在烦的事儿，她是了解个大概的，像是河道治理的问题，这是长久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像是地方官的任命之类的奏折，都写得比较隐晦，赫雅是看不懂的。
　　“皇上？”赫雅看准皇上将手里的奏折看完的时机，轻轻地叫了一声，李德全在一旁是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一脸惊恐的瞅着赫雅。
　　皇上本打算继续看另外的折子的，过完年了，积攒的事情都一一报了上来，事情便显得特别的多。没料到这丫头会叫自己，倒一时有点好奇是什么事情了。
　　“奴婢有事要禀报皇上。”赫雅见皇上抬头看自己，便赶紧将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生怕皇上又拿起了折子批阅起来，皇上一心二用的功夫她是见识过的，只是这会儿可不能再让皇上看折子了，一晚上眼睛就没离开过折子，连喝茶都是边喝边看的，这样下去，腰酸背痛不说，眼睛铁定会受不了的。
　　“哦？你还有事要禀报？朕倒要听听是什么事儿了，说吧。”皇上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小的丫头还有事要禀报，一时好奇，便坐直了身子听着。
　　“皇上坐的时间长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恩，你不说还不觉得，你一说还真有点腰酸肩膀痛的，眼睛都有点花了。这什么时辰了？”皇上说完这话，李德全便走到皇上身旁为皇上捶起了肩膀。赫雅依样画葫芦，也走到另外一侧为皇上捶着肩膀。
　　“回皇上的话，丑时三刻了。”赫雅说完这话，李德全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归了位了。
　　“恩？都这么晚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德全，都撤了吧。丫头，你说你有事要禀报？”
　　“回皇上，奴婢为皇上捶捶肩膀。”
　　“哦？”皇上眼里有了终于笑意。“你个丫头倒挺机灵的，李德全，学着点啊。”
　　“皇上教训的是。”李德全看了赫雅一眼，见赫雅冲他眨了眨眼，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侥幸而已。
　　赫雅也不管他李德全摇头是什么意思了，总之，救回她的两只胳膊要紧，再不活动活动，明天一准废了。

　　皇上今儿来到南书房，倒是没有马上批阅奏折，反而在窗前背手而立，久久都不动弹，赫雅转头看看李德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李德全指了指奏折，那道奏折是浙江河道史上的。赫雅对李德全点了点头，自己心里却纳闷了起来，这河道治理可真是个问题，大大小小的状况，从过完年到现在，四个月份过去了就从没间断过，这会儿不知道又遇上什么大事儿了，惹得皇上忧心忡忡的。
　　见皇上好不容易从窗前踱步到了龙案旁，坐下之后又深思了起来，这初夏的天气已经是初见燥热了，宫女奉上了一杯凉茶，便匆匆退了出去，可是皇上对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察觉似的。突然就开口问赫雅：“雅儿？”
　　连赫雅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便喊她“雅儿”了，她本来自己还觉得奇怪，为何喜儿最初这么叫她的时候她有震动，皇上这么叫她，她何以接受的如此理所当然，竟然都没有察觉到。
　　“奴婢在！”
　　“你应该是识字的，对吧？”皇上继续深思着，这会儿虽是在问她话，却也不看她。
　　“回皇上，识得几个，阿玛请了师傅教过的。”赫雅的额娘和阿玛都特别偏爱她，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别人家里都是偏爱儿子，她的额娘就特别喜欢她这个女儿。
　　“恩。那你有没有听过河道治理啊？”
　　“回皇上的话，奴婢只知道一点儿。”
　　“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奴婢知道皇上将河道治理当作要解决的三大问题之一，”赫雅说道这里的时候，皇上那深思的眼眸里有了些焦距，看向了她，她整了整思路，继续说了下去：“奴婢早年，额娘曾经带着奴婢去浙江一带游玩，因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年迈的河道工，老河道工当时跟我们说了很多他们修河堤河坝治河道的故事，大部分奴婢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老河道工当年负责维修的那一段河堤，是处于比较下游的地界的，就听老河道工谈话间常会抱怨上游的治理不够彻底，使得他们的工作量常常没有定数。”
　　赫雅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语无伦次，正在思索该怎么组织语言，好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皇上眼里有了笑意，看着她说到：“你的意思是说，这下游的总在抱怨上游的，上游的河段也对处于自己上游的河段的治理情况不够了解，这样下来，就不能好好的规划了。恩，有道理，治理河道不知道上游的情况是不行的，看来有必要对这黄河进行追根溯源，好了解各个河段的具体情况，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啊。”
　　赫雅看着皇上，眼里满是仰慕、崇拜和佩服。她本来只是想说，这下游不知道上游的情况，往往不能很好的规划工作，却没有想到她还没有说完，皇上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不说，还想到要对黄河追根溯源。本来这段时间以来，她就对皇上的英明、睿智、慈祥等等一堆的优点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是这会儿真正接触到，她才感觉到，跟这么一个人谈话，是多么的轻松和愉悦的。
　　皇上被她这么看着，是看得懂她眼中的意思的，也明白她在想些什么的，本来想说些话来赞扬她刚刚这一番话的，可是见她这样看着自己，想着这样的眼神其中可能包含的意思，他竟然移开了眼神，将心思放在了批阅奏折上。事后回想起来，连皇上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做出这样的反应，是怕抹去了她眉眼间的无欲无求，还是其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