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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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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未时,顾南越终于出现在沈府所在的安邑巷,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武官,可近些年武官渐渐没落,获罪的获罪,搬迁的搬迁,连带着好些宅子都荒废了,巷子里一片沉寂。
他远远便瞧见沈昱庭一人一马站在门口,马上只有一个单薄的包袱,沈管家站在一旁说这些什么,还不住地拿袖子抹泪。
“阿昱!”顾南越勒马停下,紧跑两步:“还好赶上了,就知道你会急着赶路。”
沈管家听了这话,眼眶更红了些,抹着泪向顾南越“告状”:“可不是么,身上的伤刚上过药,让他休息会儿都不肯,碗才将放下就要启程,越公子你看看,长途跋涉,就带这么个包袱,到了那可怎么办?”
沈昱庭哭笑不得,向顾南越使了眼色求助。
顾南越了然一笑,伸手揽着沈管家的肩膀,转身上了台阶,放慢了语调安慰道:“沈伯放心,这回我也去,东西我替他带着,到了那也有我照顾他,您就安安心心在家待着,保重身体,等我们回来给我们做好吃的,放心啊。”
说着,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这回实在是战事紧急,连陛下都一夜没睡呢。”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已经进了沈府大门,沈管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台阶下的沈昱庭,哽咽着道:“我在沈家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战事紧急,可是..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紧紧地抓着顾南越的手:“你们可一定得平平安安地回来。”
沈管家在沈府几十年,战前送别的事也经得多了,早就能够泰然处之。可自打上次沈昀在潭州出事,他就再不能像以往那般从容,沈府全家上下待他如亲人,而如今偌大一个沈府,就剩下沈昱庭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恨不得也跟着去幽州,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已近花甲之年,即便是去了幽州,也不过是他们的累赘。
所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着,盼着沈昱庭能爱惜自己,盼着他们二人都能平安回来。
沈管家眼含热泪,朝着沈昱庭挥手道:“去吧,早日得胜归来。”说完,他又轻轻拍了拍顾南越的手,一字一顿道:“要平安。”
沈昱庭大步跨上台阶,和顾南越并肩站着,朝沈管家深深地行了一礼:“您保重。”
沈管家不舍地看着眼前二人,却又不忍耽误他们的行程,终于狠了狠心,含泪把门关了。
两人看着大门慢慢合上,缓缓地放下手,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顾南越故作轻松地笑着道:“走吧,阿昱,我送你出城,告诉你个好消息。”
沈昱庭翻身上马,嘴角微微提起,边走边道:“粮草的事解决了?”从方才顾南越下马那时起,他就已经有所察觉,两个人太熟悉彼此,一丁点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而他原本还在因为粮草而忐忑的心,在见到顾南越的那一瞬间才终于安定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顾南越一愣神的工夫,沈昱庭已经骑出去几步远,他迅速上马,跟在后面喊道:“欸,等等我..”
午后的巷子里依旧冷清,斑驳的围墙上长出的杂草随风摇曳着。
沈管家悄悄地开了门,站在路中间,遥望着他们两个的身影渐行渐远,又彷佛看到了他们少年时骑在马背上追逐的模样。
他颤抖着双唇,默默道:“要平安回来啊..”
沈昱庭心急,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郊外五里亭,他慢慢勒马停下,转头看着顾南越:“阿越,你再送远些,便到了幽州了。”
顾南越看着前面的路,摇头苦笑,终究还是下了马,再不见方才的轻快:“粮草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传信给余山,让他带着骑兵营和粮草先行支援幽州,冀州和宁州的兵应该也在路上了,等你到了,他们应该也到了。”
“军报上虽然没说,但是我猜这次北狄倾巢而出,必定所图不小,此战怕是一场硬仗,你谨慎着些。”
“三日后我启程去幽州,在这期间,你..你多爱惜着自己,等我。”他实在是太害怕看到奄奄一息的沈昱庭。
这个时候的顾南越,像极了方才的沈管家。
他仔细地算过,若是没有旁的枝节,快马加鞭赶路的话,大约八日后他才能将粮草送到幽州。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只要沈昱庭在战场上一日,他就一刻不得安心,八日,对他来说,真的是太长了。
沈昱庭看他一副如临大敌,高度警戒的模样,耐心地听他喋喋不休,然后忽地上前抱住他:“放心,阿越,我不会冒进的,你信我。”
顾南越一怔,随即安稳下来,淡淡地应了声:“嗯。”
他想回抱住沈昱庭,却在伸手的那一瞬间想起他后背鲜血淋漓的伤口,只好将胳膊垂在身侧,心疼地皱了皱眉。
沈昱庭慢慢地松开手,后退两步,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阿越,万事小心,尤其是王家。”
“知道了,走吧。”顾南越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放心,我自有办法。”
“嗯。”事不宜迟,他不敢耽搁。
疾驰的马蹄扬起一路飞扬的尘土,短暂的停留在半空中,然后又随着那个身影消失不见。
过了好久,顾南越才敛回思绪,调转马头回了城内,他怕沈昱庭担心,所以并没有告诉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让王家妥协的,而王家,也必然不可能如此乖顺就范。
今日之后,他就彻底与庆王一派分道扬镳了。
方才,顾南越前脚出了王府,王珙后脚就急匆匆地进了隔壁府上。
府上的小厮婢女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收拾着去幽州的行装,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三辆马车。
王佑圭悠闲地坐在正堂喝茶小憩,见王珙神色慌张地进来,于是挥手屏退左右,“说吧,出什么事了?”
“叔父,顾南越他..他..”
“你是兵部尚书,说话这般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王佑圭重重地放下茶碗,皱眉道:“他怎么了?来催你筹款了?”
朝臣们私下达成的一致,他是清楚的,顾南越此时前来,定然还是为了筹备粮草一事。
“是。”王珙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他手上似是有圃儿的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王佑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看到王珙脸上的惊惶,他才恍然明白,顿时火冒三丈。
“你!我早就告诉过你们,盐铁事关重大,应该尽早抽身,不要直接和王家扯上关系,你竟不当回事?!你是要让整个王家给你陪葬吗?!”他虽压低了声音,但汹涌的怒气仍从牙缝里钻了出来。
王珙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道:“叔父,是我一时糊涂,都是侄儿的错,可事到如今,您得想想法子啊,不能让顾南越拿着我们的错处处威胁啊。”
“他让你干什么了?”
“他说,这次粮草所需一千万两银子..”
王佑圭猛地站了起来:“一千万两?!他可真敢开这个口!”
“不,他让我出一百万两,剩下的,还是由我们王家去凑。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王佑圭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在屋内来回踱步,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珙有些萎靡地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悄悄地挪了挪身子缓解膝盖的酸痛。
这时,王佑圭突然出声,嘴角甚至有一丝诡异的弧度:“行,给他。”
王珙一脸茫然:“您说什么?”
王佑圭重新坐回椅子上,慢慢开口道:“他不是要钱么,给他,不光要给,还要大张旗鼓地给。你把明面上的田产铺子都卖了,通知族里其他人,也照着办。既然都是要捐,那就捐出个名堂来。”
王珙瞪大了双眼,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侄儿明白了。”
“陛下对王家心生忌惮,借这个机会,也得向陛下表明我们王家的忠心才是。”王佑圭顿了顿,又皱眉同他交代道:“让王圃尽快脱身出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我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王珙忙不迭地点头:“是,是,侄儿知道。”
“起来吧。”王佑圭的气总算是消了些,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下说。”
王珙按着膝盖缓缓起身,试探着问道:“叔父,那顾南越..总不能由着他拿捏我们吧?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官至三品,那户部刘尚书眼看是要致仕了,若是让他把幽州这趟差事办好了,尚书的位置..恐怕迟早也是他的。”
王佑圭没有说话,但他隐隐也察觉到了来自顾南越的威胁,作为大周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外放宁州颇有实绩,回京又马上办了科举舞弊一案,在众学子间声名远扬。
陛下这两年对王家的显赫权势已有防备,若是让他得了势,将来必是能与王氏分庭抗礼的一股力量。
王珙自顾自地琢磨着:“您说这顾南越,他图什么呢?刚回京时,他替庆王殿下办事,我还以为他是自己人,谁知竟在这个时候与咱们决裂了?难道就因为不甘心居于人下?”
王佑圭正要喝茶,手上突然一顿,抬头问道:“他可有提起当年吴家的事?”
“吴家?”王珙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当年的事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况且也时隔多年,他怔愣之后才努力回想起来究竟是哪个吴家。
他连连摇头:“没有,他没提过。”
王佑圭放下心来,这才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了句:“没有就好。”
王珙不甚在意,继续道:“我曾听说舞弊案牵扯到顾远,结果这顾侍郎一点情分都不讲,大义灭亲,只求三法司公正严明办事..他怎么就没有个弱点软肋呢?”
“弱点..”王佑圭低声沉吟着,忽然想起那日在太极殿前,沈昱庭一声不吭地受刑,而顾南越却失去理智的样子。
思及此,他忽然冷笑一声:“他也是人,怎么会没有弱点。沈昱庭,就是他的弱点。”
“沈昱庭?”
“正是。既然如此,那便一并办了吧。”
王珙有些不明所以,却见王佑圭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你不是怕他得势么,那便让他办不好这差事。户部只有十万石粮,剩下的都得在北上幽州之时,从沿途各州县买。兖州,是最大的产粮区,也是他的必经之地。”
对上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王珙立刻便明白过来,兖州,是他们王氏一族的祖籍地,知州王珣,正是他的表兄。
“侄儿明白了,这就给表兄去信。”
王佑圭满意地点点头:“嗯。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启程往幽州去了。这段时日,你多警醒着些,太子虽然倒了,可肃王还在宫里,陛下没有准他回甘州。”
王珙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深意,丝毫不敢怠慢,低头回道:“是,您放心。”
“若是有事,立刻八百里加急报给我。”
“是。”